七 助鬼除暴

清同治七年，京城彰义门外关厢有一韩家布店，店主韩登，膝下一儿，名冬林，年过弱冠，乃一介书生也。冬林习文练武，虽武艺一般，然练就身强体壮，其豪饮，生性胆大，见义勇为，扶弱抑强，疾恶如仇。

秋一日，冬林至距家五里马连道村与朋友聚，因贪杯，返家已近亥时，途径凉水河时，天大黑，星光下，顺河沿慢行，忽从河堤下蹿出几条大汉，拦住去路，为首问：“汝何人？因何夜行？”冬林惊愕，向后退步，答曰：“吾城外韩家布店之少，因与友聚会晚归，咦？汝等何人？”为首曰：“休要多问，汝随吾至吾家中便知。”冬林不从，为首挥手，众汉上前，冬林徒手与众汉搏斗，数回合后，终因寡不敌众，遭扑倒，冬林挣扎，众汉拳打脚踢，冬林疾声呼救无人应。

冬林被绑至堤下一村，见村中茅舍林立，甚极贫困，进一院落，院内荒草丛生，三间茅屋摇摇欲塌，进屋，寒气逼人，灯光下，见一白发苍苍老妪拄杖坐于炕沿，老妪问冬林姓名住址，冬林俱答之，老妪注目打量冬林，见冬林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头戴圆帽，辫子粗长，身着浅蓝长杉，乃一书生也，便摇首令众汉松绑，为首汉曰：“事未明，为何松之？”老妪曰：“无妨，唤吾孙女杏儿前来相认，若认定，再缚不迟。”

不多时，一小女入，冬林定睛视之，见此女年方二八，虽发髻散落，面带泪痕，然秀色可餐，杏脸桃腮，一小家碧玉也。老妪手指冬林，令小女曰：“那日晚，可此人欤？仔细相认。”小女向前，仔细打量冬林许久，摇首否定。

小女出，老妪致歉于冬林曰：“公子勿惊，误会，误会，请谅之，公子可上路矣。”冬林拂衣正冠，怒视众，怏怏离去。

冬林返家，心烦闷，无缘无故遭此殴打羞辱，怨气难舒，遂将此事告知于父，韩登闻之，大怒曰：“此刁民欺人太甚，竟敢私设公堂，恣意妄为，吾韩家不可欺也！吾上告官府，求对其等惩罚之。”

冬林将此事告知西郊县衙，官府派二名衙役随其至事发处调查。至凉水河堤，寻那日晚事发处，堤下并无村庄，怪哉！只见一片坟茔，乱葬林立，杂草灌木丛生，三人惊愕，衙役疑曰：“莫非那晚韩公子遇鬼？”冬林坦然无惧，寻问路人，知距此往南二里有一村庄，名唤红庙村。 三人至村中，冬林忆起那晚老妪唤孙女为杏儿，便问村人：“村中可有唤杏儿之女？”村人答曰：“村中苏家确有一小女名唤杏儿，然几日前已悬梁自缢。”问其故，村人叙之，因杏儿遭歹人强暴，无颜见人，故自尽身亡，衙役闻之色变，然冬林欲大白此事，遂寻至苏家，见杏儿母，问之真相，其母泣曰：“那日晚，家中一母鸡走失，杏儿寻至村外堤下，遇一歹人，遭强暴，杏儿觉**，无颜在世，遂悬梁自缢，葬于堤下苏家坟已有数日矣。”冬林闻之，弃怨愤转同情曰：“可知歹徒何许人也？”苏母答曰：“据杏儿言，歹徒面蒙黒巾，风高夜黑，辨不清面目，只嗅其酒气熏人。”冬林问之为何不报官？苏母叹己家贫，无资求官。

三人归，衙役回官府交差，冬林明知那晚遇鬼，却不以为然，决意欲擒获歹徒为杏儿报仇。其父劝曰：“儿之不慧，现事已明矣，儿那日晚多亏遇仁义之鬼，险脱身，若遇恶鬼必死无疑，应就此罢休，何必多此一举？”冬林难驳父训，虽口唯诺，然内心仍持己见。

当日夜，冬林趁父母入睡，溜出家门，手持灯笼，夜深人静至凉水河堤苏家坟，向堤下坟茔疾声呼唤苏杏儿，呼唤声于坟地回荡，连唤数声无以应，冬林欲返回，此时忽见坟茔中升起一团阴气，苏杏儿飘然而出，须臾至冬林面前，施礼曰：“君可是韩公子，那晚误会公子，请谅之，今夜唤小女何事？”冬林曰：“吾今白日造访苏家，闻苏妹所遭不幸，吾欲为汝报仇雪恨，今夜特来告知，吾欲搜线索而行之。”杏儿谢曰：“谢韩公子仗义而为，那日晚，歹徒蒙面，吾未清其面目，然吾与其殊死拼斗时，扯下其衣扣一枚，请公子细阅之。”言罢，从衣袋中取出一枚衣扣，冬林持灯细看，乃一黑布条系之而成小布疙瘩，似小桑葚，接入手中，誓曰：“吾定将歹徒绳之以法，以雪苏妹之怨仇！”杏儿再谢之曰：“吾意欲寻那歹徒以报仇，然吾鬼身，白日不能行，只凭夜晚难济于事，此事拜托韩兄，若事愿，吾来世做牛马而偿还韩兄之大恩。”冬林曰：“苏妹言之过矣，扶弱惩暴乃天下君子所为，吾效仿之，吾将尽力而为！”

冬林归，卧床思量：此案并非偶然，苏杏儿貌美，施暴者早已淫视眈眈，垂涎已久，伺机下手，此施暴者非流窜之寇，乃当地一歹人也，其住所距红庙村必不远矣，吾何不探查附近村庄而寻之。次日，冬林备马出行，谓家人谎称访友，至凉水河两岸，于马连道村、白菜湾村、三路村及菜户营村明察暗访，求朋告友相助，然人海茫茫，何处寻？一连数日，未果而归。

这日阴雨绵绵，冬林未出，与店铺伙计柜前闲谈时，见一后生顾客冒雨进店，此后生上身着黑布短褂，下身穿蓝布裤，腰缠黑腰带，进门，称欲购黑布做裳，伙计问购尺寸多少，其指身着短褂曰：“请照此量之。”冬林闪目观看，惊讶见其所穿黑衣褂领口处缺一纽扣，冬林眼前一亮，噫！此人就是所寻凶犯！真乃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急上前揪住后生衣领，怒吼曰：“畜生！吾寻汝多日，不想汝自投罗网。”急命伙计将其擒缚，扭送官府。

至西郊县衙，大堂上，后生被指控为采花淫贼，其高呼何证之有？冬林曰：“汝穿黑衣褂乃那日作案所穿，失一扣。”遂取出那枚衣扣与其身着黑衣褂之扣相对，颜色形状一致，此行暴淫贼无疑，后生喊冤曰：“此黑衣褂乃吾父数日前以十五钱于土地庙会购得，非吾久穿。”经县官审讯，后生姓单名瑞，其父单富，西郊外菜户营村人。传单富至大堂，所言与儿同。冬林问单富曰：“汝父子皆称此黑衣褂购之土地庙会，何以为证？”单富答曰：“吾购土地庙会估衣摊一老者，吾儿嫌旧，喜新衣，故来店购布，此旧衣可至庙会估衣摊对证。”

土地庙坐落于彰义门内，距城门一里，庙会每间隔十日举办一次。至庙会日，冬林与衙役随单富至庙会，寻至估衣摊，摊主老者作证此旧衣由此购出，冬林问老者此旧衣何处得之，老者告知从一中年男子手中以十钱收购之，冬林再问可知那男子何方人氏，可记长相如何？老人回忆良久，言道不清男子住处，只记得其长相瘦骨嶙峋，尖嘴猴腮，左额角太阳穴处长一黑豆般大痣，并酒气熏熏。返回县衙，单瑞无罪释放，冬林徒劳，然誓不罢休，欲再寻真凶。

当夜，冬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忽见一丝阴气从门下入卧室，阴气扩散，苏杏儿显出，向冬林跪拜曰：“近日韩兄为查捕凶犯劳心费神，小妹跪谢矣，小妹得知，错捕单瑞，此非兄之过，小妹之过也，真凶酒气熏人，乃一酒徒也。”冬林急起身，扶杏儿起，曰：“是愚兄操之过急，吾已忆起汝母所言‘辨不清歹人面目，只嗅其酒气熏人。’此真凶必是酒鬼，难怪那日吾酒后过河堤，被误会矣，吾欲寻真凶于附近酒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杏儿再谢曰：“多谢，吾与吾已故亲友暗中助兄一臂，事定成。”言毕，鸡鸣，杏儿即逝。

天明，冬林欲至附近各家酒肆寻之，韩登止之曰：“儿不听吾劝，莽撞行事，错冤好人，已成街谈巷议之笑柄，儿必须就此止步，自即日起不得远出！”冬林唯诺，搪塞数语，然仍执意而行。冬林于附近酒肆寻真凶，数日无果，其思谋：吾错捕单瑞已打草惊蛇，真凶必躲闪而舍近求远，吾何不远处寻之？

他日午后，冬林谎称友邀论剑，身佩宝剑，以防不测，步行十里至城西井镇，见道边一酒馆，酒幡高扬，遂入内，巡视馆内顾客，惊奇发现屋角处有一顾客骨瘦如柴，其左太阳穴长有一大黑痣，幸哉！终寻至！见此人鬼祟，真凶无疑也。冬林佯装于旁饮酒，目斜视之，注意其举动。良久，此人酒毕，醉醺醺出店，冬林忙起身，尾其后行之，向东南行数里，至一村落，入村，见其进家，遂详记其住址，返回出村，问路人得知此村名唤水头庄，距城七里余。

冬林欲报官，急速回返，行至红庙村，夜幕降临，经河堤苏家坟时，夜已黑，月牙高挂，忽从草丛中蹿出一持刀者，拦住去路，高声喝喊：“汝之何人？竟敢尾随老子进村，幸亏老子及早发现。”月光下，冬林注目，认出拦路者乃刚才被追踪者，不想其抄近路先此埋伏，冬林毫无惧色，厉声斥曰：“汝强暴民女致死，禽兽不如，快快认罪伏法！”真凶狂笑曰：“汝已死到临头，还想恐吓于吾，哈哈！吾让汝多管闲事，吾马上送汝上西天！”言罢，举刀砍向冬林，冬林撤步闪开，亮剑，与凶犯苦斗，然冬林武艺一般，渐渐不支，只有招架，无还手之力，危急之时，中间猛现一吊死鬼，披头散发，口吐长舌，眼白上吊，张牙舞爪扑向真凶，其惊叫一声，失其魂魄，弃刀欲逃，忽又从其身后跳出数名壮汉，断其逃路，将其扑倒，按住其四肢，咬其喉，断其气，毙其命！

吊死鬼化为苏杏儿，与众汉向冬林致谢，冬林认出众汉乃那日晚误擒己者，遂抱拳答谢，此时从众汉背后又现一老妪，冬林注目，认出乃那日晚审讯己者，老妪谢曰：“谢韩公子见义勇为，为吾孙女报仇雪恨。”冬林曰：“除暴安良乃吾应尽之义务，勿谢，不足挂齿。”

众鬼散，冬林归。天明，告知于官，经查，此凶犯姓王名矶，水头庄人，双亲早逝，年过而立，无妻小，孤身，靠偷盗过日。其一日过红庙村，偶遇苏杏儿，见杏儿妙龄貌美，遂起淫意，伺机下手，那日晚，其酗酒，乘着酒兴，蒙面潜入苏家，盗苏家一母鸡，诱杏儿寻至凉水河堤，趁四外无人，跳出扑倒杏儿，强暴之。又查，其偷盗诈骗作案无数，罪行累累，死有余辜！

县官叹曰：为人应奉公守法，若违法乱纪，蹈王矶歹徒之辙，遭人鬼共诛之，岂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