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是以前，他一定会和菊妈顶嘴，说他和戴建雄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父子情分。从他想娶那个小三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情分了。

但是现在…

他想起那时候戴建雄的脸，到了嘴边想反驳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回去。

菊妈早就习惯了自家少爷的脾气，本以为这次他也会和以前一样犟脾气，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一直没有反驳，最近甚至低低的应了声恩。吓得菊妈差点没把手里的毛巾扔出去。

她下意识拿手背贴了贴戴军的额头，“没烧啊。怎么现在开始说胡话了。”

“……”

他扯过菊妈手里的毛巾，自己擦着头发。

“我没说胡话，菊妈。”戴军有些孩子气的抗议，“我只是忽然发现，以前的日子，回不去了。”

这一番话没头没脑的，菊妈听不出什么，但是心里更坚定了少爷一定是脑子进水了的想法。

就在菊妈心里琢磨要怎么把少爷脑子里的水倒出来的时候，戴军又把毛巾递给了菊妈，“菊妈，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老爷今天晚上应该是酒局回不来了，少爷你想吃什么，菊妈给你做。今天我到街上的时候正看见你最喜欢吃的炸子鸡，就买了些回来。你晚上正好可以吃。”

“好。”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少爷今天晚上不走了吧。”菊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戴军的表情，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看到这儿，菊妈才暗自松了口气。好在今天少爷比较好说话，不然要是换了以前，他一定吃了晚饭就走。父子俩水火不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菊妈欢欢喜喜的推门出去，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等老爷今天应酬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和他说说，父子哪有隔夜仇。”

“……”

戴军听着菊妈的絮叨，低下头抿唇不语。

不走是因为，以后都不用再见到他了。希望菊妈知道真相的时候，不要太吃惊吧。

菊妈忙活了好一阵，晚上做了一大桌子全都是他爱吃的菜。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他一声不吭的，只听着菊妈在一旁念叨。她看着今天异常安静的少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嘴里还说着等老爷回来之后再重新给他做一顿。

每每提及，戴军都是一顿。嘴角僵硬的弯了弯，然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安静的咀嚼着嘴里的米饭。

吃完饭，戴军就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却很清醒。清醒得他一闭上眼就能见到菁菁和雪琴的脸。

他阖眼躺了一夜，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找到了从前认识的医生，把视力矫正手术做了。

后来的后来，林泱泱经营的那间酒吧发生的失踪桉终于告破。那些失踪女性的尸体在酒吧后的贫民窟里被发现，也上了当地的新闻头条。

他看着电视台的报道，却被两张熟悉的面孔刺痛了眼。

菁菁和雪琴都死在了那儿，只有他活着回来了。昨日种种，譬如朝露死。

那时候他刚做了矫正手术没多久，还不能过度用眼。看到电视台里记者报道的时候，他就关上了电视。

戴建雄的尸体也被发现了，混杂在一堆女性受害人的尸体里，成了最大的疑点。

他也曾被警局里的人怀疑过，毕竟，这其中的三个受害者都与他息息相关。但是由于证据不足，最后也无法定罪。这件事也随之成了无头公桉。

只有学校贴吧里有些人贼心不死，爆出雪琴死前几天都和他待在一起，也许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酒吧。

但这样的问题也只是在贴吧上引起了一阵短暂的热潮之后又死寂下来。警方的澄清比什么铁证都来得有用，但与此同时，他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戴建雄是他唯一的亲人，菁菁，曾经也是他挚爱的爱人。雪琴一直被他视为最好的朋友。

这三个人，在一夜之间，接连离世。学校里的流言蜚语也接踵而来，虽然警方已经辟了谣，但还是有好事者不断在背地里猜测。

戴军没有吭声，也没有解释。术后的第一个星期，他就转了学。

看着手上A市的车票，他久违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之前还在里世界的时候，听说夏临就在那里的大学。这一次去…应该能在那里找到她吧。

他这样想着。

毕竟，他可是还欠了林泱泱酒钱没还。

雪琴的尸体后来被家里人认领走，很快下葬了。听说在殡仪馆的时候，他的家人隐约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但又很快被人遗忘。

下葬的那天，戴军远远的看着送行的队伍在眼前走远。那天下着雨，雨不大。但空气里却总是湿漉漉的，雨水沙沙的落在伞面上，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掩面哭泣一般。

那些来吊唁的人都走光了以后，他才上前。他知道今天是下葬的日子，来的时候还特地去花店里，买了一束她最爱的小雏菊。

香槟色的小雏菊被包裹成小小的一束，他拿在手里的时候，脑子里又依稀想起了和雪琴刚认识的模样。

她笑容羞赧，怀里还抱着一大束小雏菊。虽然没有过人的美貌，但她总是会温柔的注视着每一位花店里的客人。

“小雏菊的花语是纯洁的美，天真，幼稚，幸福，和平。非常适合送给女性朋友呐。”

即使到了今天，他都还记得他们花店里的初见。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戴军几步上前，看着眼前雪琴的墓碑上，是女孩儿羞涩的笑靥。她的墓碑旁堆满了鲜花，他却觉得，唯独少了那么点颜色。

戴军缓缓蹲**，把那束开得正好的小雏菊放在她的墓碑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淋在小雏菊上，它的花瓣非但没有被雨水冲散，反而为它添了几分不愿折的气势。

戴军默默的放下花，又站起身。

他凝视着眼前的墓碑，许久，许久。他才开口。

“我原谅你了。”他沙哑着嗓音，看着照片的时候，眼睛里是一点难掩的温柔，“你和菁菁都是我最重要的人。现在你们走了，我也会带着你们的份，好好活下去的。”

戴军在雨中静默许久，任由这场雨一直下。

许久，许久，他才转身离去。

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只有墓碑上的那一束小雏菊是灰暗墓地里，唯一的亮色。

雨水落在照片上，从雪琴的眼睛上滑下。她的笑容，似乎隐约带上了几分苦涩。

***

一场大雨过后，一切痕迹都不会留下。

就在戴军坚定了自己要去A市生活的时候，一个久违的老朋友找上了门。

“戴军？真的是你。”

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戴军缓缓抬起头。

眼前的男人五官似乎有几分熟悉，在大脑中搜索许久才把人脸和名字对上了号。

“周凯？”

“是我。”后者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了最近A市的那个桉子，当时没想到你也卷了进来。学校里关于你的流言太多了，我担心你，所以就想来学校看看你。”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碰到了戴军。

戴军把嘴里的烤串咀嚼几下咽了下去，“那些流言，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坐吧，我们哥俩好久没见，今天可得陪我好好叙叙旧。”

他今天来烧烤摊本来只是想吃点东西，没想到居然还能碰见他许久不见的初中同学。算起来，他和周凯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以前还在初中的时候，他们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是因为高中不同，后来慢慢也没怎么来往了，只有手机上的联系。

不过戴军也没想到，等他第一个出事，先来找他的居然会是这个好久不联系了的初中同学。

两人坐在烧烤摊里，久别重逢的喜悦让戴军也难得的心情好了许多，两人点了一大堆烤串，一边畅谈一边喝酒，戴军不喜饮酒，但今天晚上也少见的喝了几杯。周凯看见他没事，心里更是高兴，就多喝了一点，小酌怡情。

喝酒喝到一半，周凯有些上头，声音也提高了不少，直接一屁股坐在戴军旁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没想到啊，你小子也有今天。想当年，还在初中的时候，学校里的那些女生就全都追着你屁股后面跑。当年学校里怎么说的来着…还说你是忧郁王子，哈哈哈哈。”

初中的糗事被老同学这时候拿出来谈，戴军也只是一笑了之，“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初中时候大家都还是孩子，都是开的玩笑而已。”

“倒也是，一别数年，你小子越来越帅了。”周凯哈哈一笑，完全不介意那些，又仰头又是几口酒下肚。

撸完串，两人肩并肩走在路上。入秋了，C市的天气比别的地方都冷得快一些。按周凯的酒量，今晚原本就喝得不算多，这时候也被冷风吹醒了个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