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徐咏之看看段美美和小贵。

“正是。”王继恩对三个人说。

“是哪位帝姬啊？”徐咏之问。

如果是赵匡胤的女儿，那还是很好的。

“是当今官家的女儿，赵缇娅。”王继恩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名字。

“送客！”段美美端起茶碗，招呼阿福送客。

“我的嫂子！我的亲嫂子！”王继恩苦苦哀求。

段美美坐回椅子，一肚子的愤怒，她颤抖着对王继恩说：

“那个女人在我家搞了那么多的阴谋，害了来旺这孩子，现在还要来我家，干什么，做卧底吗？”

“我的嫂子啊，这话兄弟我不敢接，但是您要明白一件事，现在，那位是天子……”王继恩说。

“我们不一定要侍奉天子，我们可以一走了之！”段美美说。

段美美说完这句话，突然就想起来金陵开城之后，徐咏之急流勇退的意思了，当时是自己要劝他留下，因为考虑徐宗谱的前程，但是现在，段美美只想着现在就走。

“跟公主成亲，真是荣幸之至，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天子更好的亲家吗？”夏小贵笑着拍拍段美美的肩膀，“美美姐，你说的真是糊涂话。”

“请兄弟回去上复陛下，徐矜感激不尽，问名下聘的事情，这就准备，如果可以的话，明年春天迎娶如何？”徐咏之说。

“哎呦，我的哥哥，你可是把我给救了，我这就回去交旨！”王继恩皇命在身，赶紧回宫去了。

“等等，继恩兄弟！徐矜希望回到东京城工作，希望陛下能够答应。”徐咏之说。

“这是小事儿，我回去就替你转达！”王继恩赶紧招呼外面的随从备马。

“你这是交出儿子来保全自己吗？”段美美盯着徐咏之。

“你是准备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吗？”徐咏之问。

“拼就拼吧……”段美美转身看看架子上的龙甲。

“你不是那种在汴梁城可以大开杀戒的人。”徐咏之说。

段美美叹了口气，确实不是。

“你呢，小贵，我一直觉得你是最聪明的人，你也觉得宗谱应该跟那个恶女人结婚是吗？”段美美说。

“你不答应，王继恩能走吗？如果不答应，你的牢骚，早晚要传进赵二的耳朵里。”小贵说。

这是实话，答应了，王继恩能啥也不说，倘若不答应，那赵二问起来，王继恩就没法隐瞒了。

“那怎么办？我们赶紧走吗？”段美美说。

“不能走。”徐咏之闷声闷气地说。

“不走？”段美美确认了一遍，“我们从这里出发，直接到大理去，在阿守那里生活。”

“不行，”徐咏之说，“我们如果自己跑路，容易，一个传送门，想去哪里去哪里，但是想看，这家里还有许多家人，军中的许多人，就像我们的家人一样，一走了之，他们都会被迁怒，被屠杀。”

“赵光义是天子，怎么可能随便杀人？”段美美说。

“他也许不会，但是李连翘会，对吧。”徐咏之说。

段美美被说服了，她颓然坐倒。

“我们把他们都带走……”

这话才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妥。

“这不是千里走单骑，你带着一堆妇孺孩子，路上铁甲兵来，你能打几个？我算过，美美你对付二百个甲兵问题不大，小贵打甲兵弱一点，可以去杀弓箭手，我也打两百个，加上宗谱和其他人，我们对付八百个兵，顶天了，如果是五千人马，我们有胜算么？”

徐咏之真的把所有人都算进来了。

“不能让林泉镇的往事重演，不能跑，也跑不掉，就算逃进大理，如果赵光义要征大理怎么办？”小贵说。

这话说得段美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真的太难了。

“别哭，”徐咏之把手放在美美肩膀上，“现在的局面，李连翘手里有一个强援，就是这个公主，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女儿，但是她的弟子，倘若能够分化他们二人……”

“她俩那么亲密，怎么分化？”段美美问道。

“亲密又如何？”门外有人说话。

陈小幻推门进来了。

“李连翘那样的人，可以和任何人闹掰。”

“小幻！”段美美惊喜地挽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魏王不需要保护吗？”

“那个男人啊，哎，他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大丈夫呢。”陈小幻苦笑着说。

小贵看看她的神色，知道她和赵廷美的沟通一定不顺畅，但是现下的小幻好像还不想说。

“师兄，答应赵二是对的，现在还有一点，你要赶紧上奏折，恳请回到东京汴梁城去。”陈小幻说。

“我已经让王继恩转达了，这就写奏折。”徐咏之说。

“李连翘会允许相公回东京吗？”段美美问陈小幻。

“当然，美美姐你别忘了，她是李连翘，咱们还没有死，她还要报仇呐！”陈小幻说。

“收拾东西，准备回东京。”徐咏之说。

回东京的事情果然一切顺利，赵二就像是忘了徐咏之去年冬天说过的那些冒犯性的话。

徐咏之一行人几天后就回到了徐家的宅院里。

新的旨意下来，徐咏之仍然是枢密副使，检校太尉，只是禁军和节度使的差事，都被拿走了。

“大闲人，”段美美打趣道，“晚上想吃什么？”

“闲？蒸点包子吧，接下来就要忙了。”徐咏之苦笑着说。

“怎么会忙？”小贵问道。

“赶紧准备迎娶公主的事，这事儿要赶紧布置下去了，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套房。”徐咏之说。

从古到今，你要娶媳妇，首先都是准备房。

好在古人并不追求“新房”，相反，一些老宅子，因为有更大的树木，更受人们的欢迎。

这里最尴尬的就是徐宗谱了，他休班回家的时候，就跟巧姐闹了几次别扭。

“父亲为什么要让我娶公主？”

巧姐也觉得气愤，就来找徐咏之。

徐咏之看看巧姐，硬声硬气地说：“他是大宋皇帝的臣子，是殿直，他要服从皇帝的圣旨，皇帝要他娶公主，他就必须要答应，这件事，没什么好商量的！”

巧姐被徐咏之一通怼，气哼哼地走了。

“什么人啊，居然还多了脾气了！”

段美美有点不忍。

“要不要告诉他们？”

“不能，巧姐和宗谱都不能知道，瞒过自己人，才能瞒过敌人，这次我们面临的敌人非常危险，可能是过去最危险的局面。”小贵说。

段美美带着阿福去张罗房子的事，徐咏之到衙门里正常办差。

说是办公，无非就是喝喝茶、看看邸报。

只有小贵，每天和徐咏之嘀咕嘀咕，就扭头出门，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赵缇娅手下的番子也曾经盯过小贵，却屡屡被她甩掉。

段美美真的在买房准备徐宗谱的婚事。

巧姐每天抱怨，但还是去山字堂出诊。

徐宗谱没精打采，但还是日常来殿直西班上班，同事起哄，他请大家吃了一次饭。

小贵到处乱跑，跟不上。

赵缇娅在纸上写写画画，在小贵那里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还好，她单枪匹马，也折腾不出什么大名堂来。

“有意思，这些人好像已经丧失了跟我们作对的决心了。”李连翘对赵缇娅说。

“母亲，我还是有点担心，总觉得徐矜不是这么简单能善罢甘休的人。”赵缇娅说。

“这个人蠢就蠢在他贪恋权力和金钱，不愿意放弃富贵的生活，你看他如果抬脚就走，我们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他迷恋现在有的这一切，又不敢对抗你父皇，那岂不是任我们宰割了？”

李连翘抚摸着赵缇娅的鬓发。

“孩子，委屈你了。”有那么一刻，李连翘真真显出了母亲的温柔。

“母亲，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孩儿就是要为母亲效力的呀。”赵缇娅笑着说。

“等到一切都结束，母亲给你找个好人家。”李连翘说。

这话是试探！

赵缇娅明白，虽然自己今天已经被明确为公主，但从小不在父皇身边，跟父皇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她在朝中的根基，就是她的师父兼养母李连翘。

“母亲说的什么话，孩儿不要男人，孩儿这辈子都会好好地跟母亲在一起。”赵缇娅说。

“这才像我女儿的话，”李连翘笑了起来，“臭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你父皇。”

赵缇娅松了一口气，论巫术上的造诣，她比母亲早就强大多了，但是她只要和母亲共处，就会感到一种可怕的压制，她必须时时小心，一刻也不能放松。

她的童年就是这样的，她有养娘奶妈陪着，但一点也不开心。

李连翘每次检查她的功课的时候，都在试探她，如果她敢于露出一点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李连翘就会抬手就打。

“人生是苦的，为娘的早早让你见识天下的苦，你就早早会有所成就。”

九岁那年，赵缇娅第一次离家出走，邻居家一个十一岁的小童仆在墙外接应了她，他们手拉着手去市场上玩了半天。

那晚，李连翘来检查赵缇娅的功课。

“你到底图他什么啊？”

“我觉得他的眼睛很亮，很好看。”

第二天早晨，赵缇娅看见床头矮柜上放着两只血淋淋的黑白葡萄，她尖声惨叫了起来。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容貌了。”李连翘说。

赵缇娅咬着指甲哆嗦着。

“不要咬指甲！女孩子不能做这样的动作！我要你明白，如果你再敢跟男人出去，第二天你就会看见这些男人身上的部分。你喜欢这小子的眼睛，那我就让他的眼睛陪着你，十天当中，这双眼睛都会在这里！”

赵缇娅哭了半天，那双眼睛很快萎缩、溃烂、发臭，提醒着她人的生命是多么的短暂易腐。

她哭了九天，连李连翘都有点担心，怕她也把眼睛哭瞎了。

第十天，赵缇娅好像忘了这件事，她乐呵呵地去给李连翘捶腿，用脸颊去蹭李连翘的膝盖，去讨好这位“母亲”，把功课完成得好好的。

“这孩子算是练出来了。”李连翘对自己的训练方式非常满意。

十二岁那年，李连翘让她去杀一个人练练胆，目标随便找一个。

赵缇娅挑选了西门外一个十四岁的小乞丐，他双目失明，每天都在污泥和尘土中挣扎着。

这就是这个女儿最低调、最卑微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