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龙鳞

清乾隆年间，关外锦州石龙山下杏山镇，有一货郎，姓陈名石，其只有一老母，母子相依为命。陈石年近弱冠，细目厚唇，鼻宽口阔，生性憨厚，实诚之极，人称其傻石儿。

石儿肩挑货担早起晚归，贩山货至海岸，购海鲜贩回山下，往来贩之，每日往返百余里，然为养母，不辞辛苦，以此勉强为生。

石儿家本有薄田两亩，然却荒芜不耕，老母谓其曰：“吾家两亩田瘠薄之极，收成轻微，难以为生，汝已至婚娶之年，只有此小生意能有余资，久聚方能娶妻矣。”其母年过六旬，贤惠慈祥，常训石儿，非己之物不可取之，彼之饭菜不可食之。石儿牢记母训，遵行之。

镇内以货郎为业者多矣，一日晨，石儿随本镇诸货郎至海岸行商。中午时分，挑货担至角村码头，一路劳累，倍感饥渴，诸货郎至饭馆食之，石儿虽有零钱，然不舍用之，遂坐于扁担之上，取出老母所备之干粮食之，干粮乃烧烤之黏饽，香甜可口，正津津有味食之时，忽闻山崩地裂之巨响，轰响震人心魄，石儿一怔，起身视之，见码头众人向内奔逃，高呼：“快逃，海啸至矣！”石儿忙挑担随人流奔之，身后海浪汹涌迫近，石儿与众逃至一高坡，方喘息脱险。

至傍晚时分，海浪退归，码头一片狼藉，破船烂艄堆积如山，散落货物遍地，众下坡争抢之，然石儿严遵母训，非己之物不可取之。只石儿未下坡，呆立痴视，忽见坡下有一发光物，闪耀刺目，细视之，原一大鱼鳞片也，其下坡捡起，见此鱼鳞大如芭蕉扇，厚如薄饼，半透明，如此大鱼鳞，石儿生平未见之，其心思：此乃海产，非人所遗也，归吾所有，吾母必不责之。遂收起，置于担筐之内。

石儿得此鱼鳞，暑热时则用其扇汗，凉风速至，雷雨时则用其遮雨，雨不落身，雨水竟避身而远落之，刮风时，竟身不沾尘，怪哉！诸货郎见之，皆以为鱼鳞护其身，称石儿得宝矣！此事不胫而走，镇内皆知。老母闻之，谓石儿曰：“闻此鱼鳞为宝，定有人所遗，若遇失主，应物归原主。”石儿不以为然曰：“何来宝贝？乃闲人误传之。”

次日午后，石儿挑担独归，中途遇一老妪与一年轻女子，似母女，老妪头发花白，身着花格长衫，女子发髻高绾，饰金钗，容貌靓丽，身穿白衣裤。至近前，老妪指货筐内鱼鳞，问曰：“货郎，此物吾可详视否？”石儿点首允之，老妪持鱼鳞反复细视后，曰：“此物鬻于吾，汝随意出价，吾皆应之。”石儿坦言曰：“此鱼鳞吾从海岸捡之，若喜爱，送与老太，分文不取。”女子曰：“汝白送，吾为心不忍。”遂取头上金钗欲易之。石儿推让，坚持白送，女子不应，双方僵持不下。老妪曰：“货郎如此仁厚，吾实难接受，请收之，吾不购也。”遂将鱼鳞置返筐内，携女子远去矣。

镇内有一惯贼者，姓秦名六，闻石儿得宝，欲窃之，窥伺良久。见石儿挑担归，尾随其后，伺机下手。入夜，石儿与母安歇，秦六撬门入室，趁母子酣睡之时，从货筐内窃出鱼鳞，得手后用布包之，连夜奔锦州珠宝店，欲鉴宝后出手，鬻高价。中午时分，秦六进一家珠宝店，呈上，谓老板曰：“此乃一鱼鳞宝也，能避雨防尘，请鉴之，若价合适，吾愿出手易银也。”老板解包，持鱼鳞反复细视之，冷笑曰：“此鱼鳞乃用木板雕刻后，着色而成也，一文不值，休来诈骗！”遂掷回，秦六辩曰：“此宝贝也，何来木雕？”老板愠然，持鱼鳞用力掰之，掰成两半，露木纹，喝曰：“汝竟敢行骗至此！来人，将其逐出店门！”店伙计持棍乱打，将秦六逐出，秦六负痛，抱头窜之。

石儿所遇母女，乃万年海龟与千年海蚌变化而成。此鱼鳞非鱼鳞，乃小龙王所蜕龙鳞也。海啸之时，小龙王正蜕鳞，不慎遗之一片，随波逐浪，漂向海岸，被石儿所捡，难怪能避雨防尘，被人视为宝也。小龙王发觉遗失一鳞片，即令龟仙与蚌仙子至凡间寻之。

龟仙与蚌仙子返龙宫，向小龙王汇报之，详述与石儿所遇之经过，取出龙鳞，呈上曰：“石儿憨厚之极，欲白送，蚌仙子欲用金钗易之，其不允，其与蚌仙子推让之时，吾趁其不意，点路测一破船板，变成假龙鳞，模样同，吾偷梁换柱，将真匿之，将假还归，佯称不易也，遂归焉。”小龙王大感石儿诚，令龟仙与蚌仙子再返凡间，请石儿入龙宫，欲重谢之。

石儿晨起，见房门开，鱼鳞失，知被盗，其不以为然，收拾货筐，备足干粮，仍如往常，担挑上路。至海岸，又遇老妪与年轻女子，石儿嗔曰：“昨日吾欲将鱼鳞白送汝，汝不依吾之意，昨夜被贼人盗之，今又来购，晚矣！”龟仙笑曰：“今非购鱼鳞也，实不相瞒，昨日吾以假换真，开玩笑耳，现鱼鳞物归原主，失主为致谢，特请货郎至府邸，请随老身前往。”石儿婉言拒曰：“理应归还，何必谢吾，吾货未出，无闲空，待日后有空再去不迟。”蚌仙子曰：“兄之货，小女全购矣，请将货送至吾家。”

石儿应允，挑担随龟仙与蚌仙子前往。至海边，龟仙让石儿闭目，龟仙携其手，石儿觉己身轻如叶，飘然入海，落入海底。须臾，睁目视之，见面前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殿台楼阁毗邻相接，长桥复道卧波行空，奇花异草流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此时石儿方喻，老妪与女子乃神仙也。

龟仙与蚌仙子携石儿进一侧殿，一头戴金冠凤翅飘，身着华丽之美男子迎出，龟仙介绍曰：“此乃鳞之失主，吾少主小龙王也。”小龙王拱手施礼，将石儿请入殿内，石儿见殿内富丽堂皇，雕梁画柱，案桌座椅排列整齐，丫鬟仆者排列两侧。宾主入座，小龙王谢曰：“多谢贤弟，让小王所遗物归原主。”石儿摆手曰：“勿谢，勿谢，此小事不足谢之。”寒暄数语，小龙王命仆人备宴以待贵客。不多时酒宴备齐，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石儿平生从未见之。

宾主入席，龟仙与蚌仙子相陪，劝石儿饮酒，石儿言不会饮酒，夹美肴劝石儿食之，石儿曰：“吾母有训，彼之饭菜不可食之，吾必遵守，吾自带干粮自食之。”遂从担筐内取出老母所备之黏饽，大口食之。蚌仙子劝曰：“兄之不慧，此山珍海味皆可延年益寿也，兄不可不食之。”石儿仍拒曰：“吾不违母训，即若长寿，吾亦决不食之。”石儿之言忠孝也，仁义也，感人肺腑也！小龙王倍感之，决意助其，起身取杯斟水，趁其不意，将己龙涎滴入杯中，谓其曰：“饮水无妨，不违母训，请饮之。”石儿点首允，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小龙王见助其成，心乐之，凡食龙涎者，可长寿千年。

石儿辞别小龙王欲归，蚌仙子留下筐内山货，取一锭金付资，石儿拒收曰：“货焉值此金？需按价付资，只需铜钱半贯足矣。”蚌仙子暗自发笑，真乃憨厚之人也，无奈，只得按价付资。

石儿挑空担出龙宫，龟仙与蚌仙子送行，龟仙让其闭目，须臾，石儿睁目，见已至海岸矣。石儿回忆适才情景，宛如梦中，然见山货已售出，怀内分明有铜钱半贯，此非梦也！其至码头，购满海鲜，欣然归。

至家，石儿向母详述今奇遇，母惊讶曰：“咦！儿今至龙宫矣，儿不贪彼之美食，不贪其财，正矣。”遂双手合十，“吾只求神仙保佑吾母子平安则足矣。”

秦六遭逐，懊丧归，其贼心不死，暗忖：石儿恐被窃，置假鱼鳞于筐内以惑众，真品必藏于家中，今夜吾再至其家行窃，定将真品盗出，以此挽回颜面也。入夜，秦六准备妥当，腰别匕首至石儿家侧，伺机下手。后半夜，秦六闻屋内鼾声起，持匕首撬门闩，门开溜入，进内屋，轻翻桌柜未见真品，借月光，俯视四周，见桌下有一木箱，箱加锁，取匕首，踞身撬之，锁落，开箱，见箱内无真品，有铜钱数贯，其喜不自胜，未见真品，盗走钱箱亦可。有搓板立于桌侧，其探身入桌下欲搬钱箱，不慎足触及搓板，搓板啪嗒倒地，惊醒老母，老母睁目视之，朦胧中见一黑影蹲于炕下，起身细视，知有贼行窃，遂急呼抓贼，秦六惊慌，拔出匕首，刺向老母，石儿惊醒翻身，老母肩被刺伤，秦六连滚带爬出屋，逃之夭夭。石儿追出，疾呼抓贼，众邻闻声赶至，掌灯，见石母肩伤，急包扎之。众不知贼之面目，亦不知潜逃何处，虽疑秦六所为，然无根无据，能奈秦六如何？

小龙王闻之，决意惩处凶贼，请雷公电母至，安排之。当日晚，杏山镇突起阴云，雷雨交加，电闪雷鸣。秦六窃真品未成，险些被抓，归家不敢露面，闻雷声滚滚，心惊胆战。猛一闪电入屋，霹雷巨响，秦六遭雷劈，瞬间成焦尸，一命呜呼！雨停天亮，众见秦六遭雷劈至毙，皆言作恶者，天不容也！

数日后，老母伤愈，石儿母子平安度日。十年后，老母寿终正寝，然石儿容颜不变，仍豆蔻年华。蚌仙子感其诚，怜其孤，遂私逃龙宫至石儿寒舍，助其料理日常家务，并结为连理。夫妻恩爱，众乡邻皆异之，赞不绝口。

小龙王闻之，愠然，命龟仙劝蚌仙子归，龟仙曰：“少主休怒，可记否？石儿食龙涎已成半仙体，不如成全，焉能拆之？”小龙王思量良久，也罢，命龟仙接夫妻入龙宫以安置。

石儿随蚌仙子入龙宫，后经修炼，终成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