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九 神木

明朝正德初年，山东临沂白芙镇有一举人姓白名崆希，年青有为，尤善字画。春闱降临，其辞别父母，骑马进京会试。行至博山峡谷崎岖小路时，天降小雨，因雨路滑，其又急于赶路，不慎踏空摔落谷底，顿不省人事，将亡矣。

苏醒后，白崆希见己仰卧床上，伤腿被木板固之。原被一樵夫所救，樵夫姓穆名景。经樵夫精心照顾，数日后，其已能下地行走，竟愈矣！樵夫悦然，欲让崆希观其所作。

崆希随樵夫至一宽敞房间，房内奇花异木遍布，见墙上悬挂几幅水墨画，其惊讶：此诸画乃吾所作，随书箱携之。其俯视画下，见各幅画下各摆一盆景，盆内小树虬枝细蔓，造型竟与画中相同，其甚异之。

崆希万未料之，此樵夫竟有如此高超手艺，能将水墨画变成实体，奇也！原来，穆景救其时，见其书箱摔碎，诸画皆被雨湿，后挂起晾晒，其赏画，见画中树与山石妙不可言，遂照画制盆景，与画相得益彰而展之。

穆景曰：“汝写意画家也，视吾盆栽可妙乎？”崆希知其意，欲让吾斧正求全矣。崆希围盆景细视之，见诸盆栽之树修剪过于齐整，反而显呆板，则摇首曰：“穆老伯，恕吾直言，吾觉只形似而已，神韵欠也。”

不料穆景闻之，不服崆希所评，其又速抱一盆栽，兴然曰：“此盆所栽一小树，名降龙木，其已生长多年，木质坚韧如钢，斜茬似刀，锋利如刃，故世上最珍贵罕见，用手摸之，其冬暖夏凉，并能入药，比黄金贵百倍，人称神木也。”崆希闻言，倒吸冷气，其平生首见，见树态天然成像，似一飞龙从天而降！其手挑拇指，连连夸赞此盆栽大有神韵。其画意盎然，即兴照盆栽作画，画成，送穆景留之。

穆景收下画后，感激曰：“来而不往非礼也，汝送吾画，吾亦有一物相送。然此时暂不送，汝先去赶考，若中榜，此物汝不觉稀罕；若未中，归时吾再将此宝赠之，汝觉如何？”崆希笑而应之，心暗忖：樵夫家中除此神木，能有何宝？

次日，白崆希告别穆景，驱马行至宾州，寻一客店暂住。午后，去街巷闲逛，突见前有众人仰观之，其觉奇，趋而上前，见墙贴一告示。告示上书：当地一富户欲出一万两纹银收购一神木，名唤降龙木，旁画一插图。其见图，心中一动，见所画正乃降龙木之图，巧也！

白崆希激动不已，穆景所养盆栽降龙木正如此也！其忆穆景临行前所言，待其会试归时送其一宝，必乃神木也。此发大财之机，焉何不回取之？然考期迫近，时不及也。其又转而思之：多年寒窗苦皆为发大财，此机不可失。遂当机立断，驱马归之，只

一昼夜，返归博山，回至穆景家。

穆景见白崆希回归，吃惊问：“汝因何迅归乎？”崆希谎称曰：“闻当今官场黑暗，吾决意弃仕途，回归田园，学老伯做盆栽，修身养性，岂不美哉？”穆景闻此言，欣然曰：“淡泊名利正乃读书者本色，吾兑现当初诺言，将吾独女许配于汝，汝意下如何？”崆希闻之，顿怔矣：原穆老伯所言宝贝非神木，乃其女儿也，然从未与其女谋面，可美乎？

穆景告知其女名梅，前一段时，出门访亲，时至今日方归。其相中崆希才貌双全，早有意招崆希为婿。崆希暗忖：神木乃穆老伯心头爱物，贸然索之，肯定会引其猜疑，若娶梅为妻，吾成其女婿，再讨神木则名正言顺矣。再者，吾早至成家年纪，然吾从未见梅，不知美颜否？穆景识出崆希之顾虑，忙曰：“非老朽自夸，吾女漂亮非凡，世上难寻也。”

崆希大喜，当日张灯结彩，迎娶穆梅。至晚间，其入洞房，激动揭开新娘盖头，顿惊喜过望，见梅花容月貌，靡颜腻理，美如仙女下凡。穆老伯言而有信，实不诳也。

穆梅曰：“相公娶吾为妻，日后夫唱妇随，吾将终身侍夫，无疑也。”崆希欣然曰：“现汝为吾妻，然吾穷书生，实不忍让汝伴吾受苦，现有一发财良机……”其遂将告示内容详述之。孰知穆闻罢梅，淡然曰：“神木乃吾父之心爱，不会应允鬻之，汝速弃此非分之念。”

崆希仍欲求之，次日晨，又去求穆景，穆景竟毫不动心，斥曰：“休言万两纹银，即万两黄金，吾亦不鬻之！”崆希郁闷不已：此父女真乃不可理喻，竟有发大财之机不乘乎，痴也！

穆梅见崆希郁闷不乐，劝慰曰：“吾不图荣华富贵，只求汝踏实随父学做盆栽，所赚之资用于吃穿，则足矣。”崆希勉允之，心思：吾暂如此，寻机而动，再获之。

此后，崆希依穆梅之劝，开始学盆栽技艺，其聪明伶俐，速学成，能仿制穆景所做，如出一辙般。

一日，崆希趁穆景外出之机，用一仿制盆栽与神木换之。此盆假神木可以假乱真，其偷梁换柱，料穆景一时难以察觉。

崆希心高气傲，岂愿做一园丁？偷换神木后，其按告示地址，寻至购主。购主见神木后惊喜不已，即刻支付万两现银。崆希未料如此痛快，遂言日后可免费保养神木，孰知购主笑曰：“汝对此盆栽不堪解之，此神木吾购后，非观赏，而欲入药食之。”崆希一怔，问：“因何入药？”购主释曰：“此神木非同一般，其周围常年笼罩一层淡雾，此乃精华之气，食后可延年益寿百岁矣，故而为吾老母出重金购之。”

崆希雇车拉银返归，其盘算：若将此巨银

拉至临沂，吾事后再花钱购官，若手中握权，何愁荣华富贵？再将穆梅接回家，吾可今生安享之。

孰知？车行途中，车夫突勒马停车，崆希于车厢内探头视之，见有一巨树横于路中挡之！其呼倒霉，让车夫绕行之。孰知绕行未至一里，又有一巨树横于路中，其觉蹊跷。其下车细视之，大树忽滚动，化作一人，注目细视，大惊，乃穆景也！车夫大骇，惧而逃之，不知所踪。崆希悟出，穆景原一树精也！其惶然欲逃，然不舍巨银弃之。

穆景见崆希，怒曰：“此次汝可闯大祸矣！”崆希壮胆辩曰：“吾闯何祸？无非将神木鬻耳。”穆景曰：“汝之不惠，降龙木乃神木不假，然入药食之却因人而用，百年神木，食之确能延年益寿，而此盆乃千年也，药效极猛烈，用于起死回生、濒死之人食之，方可，年老体虚者一旦误服，则即毙命也！”

崆希闻之一怔：方知所鬻降龙木竟千年神木，亏矣！其似面露悔意，曰：“岳父大人，吾错矣，现吾带路返回，将降龙木索回，可否？”穆景允之，转身向回，见穆景毫无戒备，崆希突从袖内抽出一匕首，原其恐运银遭劫，遂购一匕首防身，现派上用场，欲刺穆景，为保巨银不失之！

然崆希刚生此邪念，穆景即喻之，似脑后生目一般，回身抓住其手腕，轻轻一抡，将崆希甩出，其似一鼠摔落远处。其未料穆景之力竟如此之大，其感摔出数丈远，竟毫发未伤，毫无痛觉，此令其毛骨悚然，不知因何也？

“汝觉奇怪否？”崆希身后有人问，其回首望之，乃穆梅立于身后，闻穆梅续曰：“彼日汝坠落谷底，身受重伤，欲亡矣，吾与父见汝之画作，怜惜汝才华超群，年纪轻轻却欲丧黄泉，遂用吾灵须延续汝之命。”崆希大吃一惊，不敢信之。穆梅见其不信，遂摇身一变，变成降龙木盆栽，瞬间又变回，曰：“吾未骗汝，父亲斩下吾须少许，让汝食之，方将汝救活。现吾随车而归，见汝心术不正，适才父亲试探汝，汝果原形毕露，悲夫！”崆希闻罢，惊骇不已，其喻矣，原穆梅正乃神木也！此时穆景冷笑曰：“穆梅视汝正人君子，现知错矣，若非吾及时识破汝以假乱真；若非吾用法术将神木救回，穆梅真身恐被食之！”

崆希不服，亦冷笑曰：“汝老树妖精，吾不惧之，能将吾如何？”穆梅一怔，叹曰：“唉，汝不可救药矣，还吾须也！”言毕，穆景父女突隐而不见矣！

崆希突觉身似抽筋般，轻飘而起，见装银包袱仍于车厢内，忙趋而近之，孰知？其伸手却抓空，手竟从包袱中穿过！此时其恍然大悟：吾体失神木之须，已成飘荡孤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