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天台山奇闻

清雍正十二年仲夏，浙江天台山华顶寺。

立秋日，天台山上游人如织，朝拜之香客者络绎不绝。华顶寺四周奇松异柏，巨柯浓阴，气象森立。寺侧归云洞云雾缭绕，洞外瀑布飞流直下，气势磅礴，声震四野。真乃“天如邻四明，华顶高白越。云垂大鹏翻，波动飞鰲没”也。寺前山门悬挂“莲花静域”之匾额，罗汉堂上供五百罗汉，下奉四大天王，大殿五开间，中奉佛祖，甚轩敞壮观也。

此时，树阴之下石阶之上走来三人，中者辫长垂后背，头带青卫绒之八块瓦圆帽，帽正中镶嵌蓝宝石，身穿箭袖绛紫色之长袍，外罩平金刻绒之黄马褂，足蹬鹿皮之双脸靴，耀显气宇不凡仪表威严也。另两旁者辫子盘于首，上穿深蓝绸缎之短袄，下穿青色肥腿之单裤，足蹬布靴。三人来至瀑布前，见瀑布之上悬架石梁，长约两丈，粗有数尺，微微弓起，似一条巨蟒伏于瀑布之上，瀑布侧石壁之上有宋代书法家米芾所题“第一奇观”大字。瀑布前之游客聚百人余，忽从众游客中跳出一位英俊之后生，此后生分开众人，将身一跃，蹿起丈高，双手插入瀑布，手捧泉水，飘然落下，此举赢游客高声喝彩。此三人见此情景，中间者冷笑之，飞步来至后生所立之位，亦向上跃之，轻舒双臂，落地之时亦将一捧泉水洒于众人，其亦赢众之喝彩。落地之后，其用蔑视之目光督后生，后甩袖，呼另二人下山去也。

穿黄马褂者乃雍正皇帝也，另二人一名唤邹顺，另一名唤雷庆，二人武艺高强，本领出众，乃皇宫大内高手也。多日以来，雍正于皇宫内整日批阅公文，或饮酒作乐，甚感乏味无趣，遂微服来至民间访游。一路之上游览寻芳，此日来至天台山。

三人至山下已傍晚时分，见山脚之下有一酒店，酒幡飘动，店内散出淡淡之酒香。雍正曰：“已晚餐之时，朕觉腹中饥饿，不如至店中饮食，食足再走不迟。”邹顺与雷庆点首应诺。三人入店，见店内宽敞，已坐十余位游客，正边吃边谈。店伙计往来奔之，伺候客人。雍正见柜台正中端坐一俊俏女子，女子齿白唇红，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头系青绸包头，身穿银红小褂，腰系杏黄丝带，两耳吊海棠叶之耳环。雍正虽宫内艳妃如云，然从未见此富有山野风韵之绝色女子，其视呆矣。女子见其目不转睛视己，顿感不自然，皱柳眉，低杏眼，掀门帘，入里屋避之。

雍正落座，向屋内喊曰：“来三瓶上等好酒，好酒菜伺候！”伙计应诺，短时将三瓶好酒与数盘酒菜端至。雍正扯住伙计，问曰：“刚才柜台内之女可乃汝家女掌柜欤？”伙计迎笑点首，雍正取出一锭金子塞至伙计手内，令曰：“请汝家女掌柜陪吾饮酒乐之。”

短时之后，伙计去而复返，将金子还回，迎笑曰：“吾掌柜言其无闲时陪客官饮酒，请谅之。” 雍正面有愠色，令邹顺入内屋再请，邹顺心领神会，知雍正看中此女子。其挑门帘入内屋，见女子正刷碗，其皮笑肉不笑上前一揖，问曰：“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女子冷淡答曰：“免贵，姓吴名荣，汝有何事？”邹顺笑曰：“吾家老爷请汝至外屋饮酒，请行方便，嘻嘻……” 吴荣正颜曰：“否！此处非青楼，无陪客饮酒之规，去也！”邹顺弯腰，低声吓曰：“汝可知抗旨不尊，该当何罪也？”吴荣怔之，反问：“闻此之言，汝家老爷莫非当今皇上欤？”邹顺傲然曰：“汝言中，正乃当今圣上也！” 吴荣扬眉而否曰：“休胡言！皇上焉有如此穿戴者？”邹顺肃然曰：“吾焉敢胡言，此乃皇上微服私访至此，实言告之，皇上让汝陪酒乃另有意也，实则欲聘汝为妃也，嘻，汝入皇宫，将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未等邹顺言毕，吴荣大怒，一碗污水泼向邹顺，喝曰：“吾无此福份！滚！”

邹顺碰壁，丧脸而回，雍正见之，勃然大怒，抬腿踢翻桌子，口中骂曰：“不识抬举之贱货！气煞朕也！”唏哩哗啦！饭碗杯盘皆碎，屋内众客见势不妙，四散溜之。吴荣掀门帘，箭步跳出，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喝曰：“何为？汝何为碎碗盘出气乎？”雍正喝曰：“实告之，朕欲将汝出气也！”其向邹顺与雷庆挥手，令曰：“将此野女拿下！”邹顺与雷庆拉开架势，施展擒拿术，欲一举将吴荣擒住，不料，尚未至近前，吴荣纵身跃起，使“飞猿双踏”之招， 双足向二人冲蹬，二人猝不及防，被踏中前胸，向后倒数步，险跌之。呜呀！此女子会武术，功夫非浅也。二人大骇，不敢贸然攻之，雍正见状，上前喝曰：“汝二人退后，待朕独自将其擒入宫内！尽情享受之。”

雍正少时即习武，曾受高人传授，其视吴荣如草芥，顺手抄起一根筷子，猛向吴荣乳侧点之，筷子带千钧功力，如点至穴位之上，可将吴荣定住。吴荣见其来势凶猛，不闪反而向前，使“双星捧月”之招，将筷子夹之，又一招“顺手牵羊”，欲顺势将雍正摔倒于地，雍正见势，忙将筷子弃之，收回功力，其不予此女子功夫如此之高深，再不敢轻视之，向后退数步，拉开架势，以峻切轻灵之“喇嘛拳”出击，使“大鹏展翅”之招，扑向吴荣，吴荣毫不示弱，上前接招而迎之。

二人斗十余回合，邹顺与雷庆识出吴荣之拳法，乃八极拳也。吴荣之八极拳威猛、重厚、直进，快速如飓风，力大似重锤。此八极拳中最厉害乃六大开拳也，六大开拳含六路，首路乃“贴山靠”也，二路乃“崩”也，三路乃“猛虎硬爬山”也，四路乃“塌掌”也，五路乃“挑打顶肘”也，尾路乃“虎扑”也。

二人拳来脚去，斗打半个时辰。吴荣见未能取胜，遂使出秘传之六大开拳，六大开拳招招凶狠，雍正难以招架，大汗淋漓，稍躲闪不及，被吴荣一拳击中前额，扑通！跌翻于地。吴荣俏然笑之，未等雍正起身，上前左一脚、右一脚，以脚代手，啪啪！雍正被扇两个耳光。邹顺与雷庆见主人被打，发一声喝，一齐扑上。雍正气羞难当，趁势跳将起身，三人围而攻之，各使绝招，如走马灯般旋之。三斗一，吴荣力气渐不支，难以胜之。

正于此时，忽闻一声喝：“歹徒何来？休得猖狂！”从门外跳进一人，三人闪目视之，乃刚才于瀑布前所遇英俊后生也，店伙计尾随于后。后生姓赖名霄，闻讯赶至，吼曰：“看招！”挥拳向雍正攻之，雍正忙招架，二人战于一起。吴荣与赖霄皆使八极拳中之六大开拳，不足半个时辰，雍正、邹顺与雷庆皆被打翻于地，三人连滚带爬，夺门而窜逃之。

雍正鼻青脸肿、浑身伤痛，狼狈逃至天台县衙。其咬牙切齿，发誓欲雪耻，令县衙调集人马，包围天台山。

吴钟，一代武术宗师也，乃八极拳创始者，吴荣之父也，赖霄乃吴钟之爱徒，吴荣之师兄、并未婚夫也。吴钟外出，云游江南，未知家中出此大事。

赖霄闻吴荣之言，方知被其所逐者乃当今皇上也，大惊，料定雍正必来复仇，急与吴荣商议，逃离此地，远走高飞，然已晚矣！次日晨，邹顺与雷庆率千余兵马已将天台山围之，众兵呐喊至酒店，赖霄与吴荣持剑迎之，双方恶战，二人杀退敌数次进攻，数十名兵丁命丧其剑下，伤者无数，然终寡不敌众，至中午时，二人见难退敌兵，遂杀出血路突围，敌兵紧追不舍，赖霄见势危急，谓吴荣曰：“吾断后，汝尽快寻师，逃矣！”言罢，返身阻之，敌见难以近其身，遂放箭射之，赖霄左挡右拨雕翎，终因气力不支，身中数箭而亡！

邹顺与雷庆见吴荣逃之夭夭已无踪矣，无奈，遂查明酒店之来历，将酒店放火烧之已解其恨，火势冲天，殃及寺庙，众僧皆怨之。二人提赖霄之首级，回衙禀报雍正曰：“经查，酒店女子确实姓吴名荣，后生姓赖名霄，乃吴荣之师兄也，二人拘捕，现赖霄已被斩之，吴荣潜逃，奴才已派人追捕，现查明，吴荣之父乃吴钟，具奴才所知，吴钟曾于皇宫内任武术教师，乃当代八极拳创始者也。”

雍正闻吴钟之名，倒吸冷气，忆起少时学艺之情景：康熙二十七年，父王康熙命雍正与十一皇阿哥拜吴钟为师，雍正见吴钟乃农夫也，心中不悦，山野村夫有何本事？其不愿拜吴钟为师，遂至雍和宫学喇嘛拳，后又告别康熙，化装平民至五当召深造之。雍正艺成回宫，自恃武功高于诸位兄弟，一日，与十一皇阿哥比武，十一皇阿哥得吴钟真传，使出八极拳绝招，没过十余回合，遂将雍正打翻于地，雍正从此耿耿于怀。雍正登基后，十一皇阿哥遭贬，吴钟虑受其牵连，遂不辞而别，不知去向矣。雍正气急败坏吼曰：“通缉各府县，追捕吴钟父女！将赖霄之首级悬城门三日以示众！”

吴荣逃入江南，历经苦难寻父，父女终见面，吴荣泣诉详情，吴钟闻之，悲痛欲绝，顿足捶胸，誓曰：“吾定为赖霄复仇，不灭雍正誓不为人也！”

吴钟父女躲过追捕，竟悄然返归天台山，得华顶寺主持之助，隐匿于归云洞内，以瀑布为天然屏障，每日于洞中习武练功。经一年余，练成飞刀绝技，此飞刀出手，能于百丈之内取仇者之首级易如囊中取物也。

次年中秋后，吴钟父女潜入京城，从挚友口中得知雍正于圆明园内就寝未归。八月二十二日夜，吴钟父女跃入园内，匿于暗处，待雍正乘轿欲入园内九州清宴之时，吴钟突施飞刀，飞刀悄然入轿。轿至九州清宴门外，落轿，太监掀轿帘，举灯，大惊，见雍正之首级不翼而飞，尸体横卧之，毙于血泊之中！

雍正身首异处同赖霄之亡，只得饰金颅以葬之。呜呼！雍正若不倚强凌弱、寻芳问柳，焉能亡于天台山高手刀下？惨无全尸而葬，悲夫！雍正之亡另有别传，一曰：因曾静案，雍正错杀吕留良，其女吕四娘为报父仇，苦练艺成，夜入紫禁城行刺，雍正被刺而亡；二曰：雍正欲求长生不老而过度服金丹，汞铅中毒而亡。此二传皆有不足之处，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吕四娘安能轻而入之？汞铅中毒乃慢性也，雍正为何暴毙之？此飞刀斩雍正乃有案可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