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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 金翅鸟

【书名: 异度新语 一百八十一 金翅鸟 作者: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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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 金翅鸟

明朝宣德七年,潮州正月十五,珠江畔举办花灯节,五彩缤纷、琳琅满目之彩灯扮靓两岸之夜。观者如潮,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极热闹也。意溪镇苏家小姐苏婕因难耐寂寞,避其父苏梧所定戒规,携丫鬟溜至花灯江畔。二人尽赏一时辰,方顺江堤归之。

江堤之上,挂满花灯,亮如白昼。突然,一瘦削中年男子,额头生一黒记,提一花灯迎面而来。此花灯与众不同,似一鸟笼状,开片四布景,画一金雀跳跃四姿势,若将花灯转之,金雀犹似活于笼中跳跃。更异者,花灯骨架因留有孔隙,花灯转时,风进孔隙,发出清脆鸟鸣之声。苏婕观之入迷,丫鬟低声曰:“小姐,此转灯中画鸟似府上金翅鸟,汝视乎?”

金翅乃苏家所养一奇鸟,其全身羽毛金翠,鸟喙红色。去年,苏员外捐资潮州,建一防汛江堤。江畔开元寺智慧大师见苏员外慷慨解囊,知其女苏婕乃哑女,遂赠此鸟,教其女学舌之法,即每日学鸟鸣啾之态,之后必可开口能言。果不其然,不久苏婕学会能言语,哑疾愈矣。

提灯人见苏婕爱不移目,竟曰:“若小姐喜欢此转灯,分文不取,吾将此灯赠之。”苏婕忙摆袖曰:“汝之灯笼确实精绝,价钱定不菲,吾焉能随意收之?”遂命丫鬟付资。提灯人拒收资,将灯笼交于苏婕手中,转身挤入人海,瞬间逝矣。因苏婕之父不容属下摆弄灯笼,故从小到大,苏家从未挂过灯笼,苏婕只能每年十五瞒父私下赏灯。此次其得此转灯,舍不得弃之,遂持灯笼暗自归之。

不料,苏婕提转灯归,被苏员外发觉。当苏员外见此转灯时,即刻大惊,询问:“速弃之,何来此灯?”丫鬟详述江堤所遇,言有人赠之。苏员外急问:“何人所赠?赠灯者如何长相?”丫鬟回曰:“一中年男子,瘦小枯干,额生一大黒记。”苏员外闻后,大骇色变,颤曰:“啊!吾避之多年,其仍来也!”

苏婕任性执著,其不明父为何如此忌讳灯笼,遂噘嘴曰:“爹爹,潮州皆沉浸花灯喜悦之中,只有苏家死气沉沉。花灯自古有之,为何不能挂于家中?况且此灯笼透亮,造之不易也。”苏员外抢过灯笼,身颤手抖,自语:“难料之,汝终来矣!”苏员外因何如此惧之?

原苏员外本姓冯名达,年轻之时,曾结识一挚友,姓侯名熹,二人感情笃深,于关公庙前结拜为把兄弟,发誓虽不同生,但愿同死。二人于梅州城内开设灯笼铺。其制最佳灯笼乃用人皮制成,用人皮做灯罩,能透亮发暖光。其抬价售之,百姓嫌贵不购,故人皮灯笼专供豪门官绅。若一旦接下订单,二人率伙计偷挖死人坟穴,盗取葬者之人皮,后用特制药水浸

之,做成灯笼罩皮,赚巨资售之。

潮州朱知府,其母甚喜欢此发暖光灯笼,遂订百盏。量如此之多,冯达恐难以完成。孰知近日,恰有伙强盗于江上游劫杀一队商旅,尸横遍野。面对此惨景,其与侯熹并无悲天悯人之心,竟利益熏心,抢于官府未至之前,剥下死人皮,偷运回灯笼铺,做成百盏灯笼。后被官府知晓,朱知府大怒,派人查抄灯笼铺,欲将制者法办之。

知府内有与侯熹交情密者,通风报信冯达,其得知后,竟不顾侯熹生死,当夜收拾金银细软,逃之夭夭,留下侯熹及诸伙计做替死鬼。侯熹与诸伙计被捕,大堂之上,其招认不讳,谓朱知府曰:“吾主谋也,旁者盲从,所有罪责吾尽承担,与旁者毫无关系,杀刮存留请官府随意处之。”

侯熹被判斩立决而亡,冯达逃亡潮州,从此隐姓埋名,改姓苏名梧。后其经商发迹,于潮州江东意溪镇落户,发誓决不碰及灯笼,无论逢年过节,令苏家禁止挂灯笼。其自知造人皮灯笼,罪孽深重,死后阴间受罚,欲赎罪立功。其改恶从善,慷慨施舍,捐款解囊,造福一方。其更恐侯熹阴魂不散,找其索命,其忆起往事,遂胆战心惊,惶惶然也。

光阴荏苒,十六年过去,苏梧娶妻生一千金,已至及笄年。每当花灯节,其令家人不得前往观灯。今其女竟敢擅自至江堤赏之,并带回侯熹所制灯笼,其焉能不骇乎?

苏梧惧然不知所措,寝食不安。当夜晚,其独于寝室,夜不能寐,忆其当年不义之举,违背与侯熹结拜誓言,确不仁不义也。其迷糊之中,突见一身影冒然进屋,其喝问何人?身影回曰:“吾侯熹也。”其闻大惊,借月光细视之,见身影瘦小嶙峋,额生黒记,果已亡十六载之侯熹也,其惊问:“仁兄至此,有何贵干?若来索命,吾甘愿随之。”侯熹慰曰:“阔别多年,闻贤弟于潮州乃大善人也!焉能随意亡之?贤弟莫惧,吾为助汝而来。”

苏梧稍安,上前跪曰:“吾有愧于仁兄,当初,吾不该得讯只身逃亡,应告知仁兄与诸伙计,能四散逃命,此吾之罪过也,害仁兄独赴法场,敬请赎罪矣!”侯熹却曰:“非也,当初若贤弟告知,吾等四处逃亡,官府岂能善罢甘休,必张网四处捕之,吾等难逃法网,终归齐赴法场。吾被捕,罪责尽担之,贤弟与诸伙计可逍遥法外,贤弟请起,汝无过也。”

见侯熹如此大度,不计前嫌,苏梧起身,愧然问:“事已隔十六年,仁兄为何今方来,可有嘱乎?”侯熹叙曰:“吾当初赴法场被斩立决,吾之魂被无常押至地府,吾罪恶深重,本应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然阎王念吾敢于揽全责,救友义无反顾,故轻判吾苦役二十年,吾日夜思念寡母

娇妻幼子,难忘贤弟旧情,于看守疏忽之时,越狱至阳间,游魂于世,数次欲进苏府,然宅院四处贴有符箓,吾难入之。今设法用转灯诱侄女,将魂匿于灯内,进入府中,方与贤弟重见之。”苏梧曰:“吾见转灯,即喻矣,此转灯之技,兄之擅长也,知兄必来矣。然兄为何重操旧业,再用人皮制转灯诱吾女赏之?”

侯熹大戚,泣曰:“当初吾被斩立决,凡被吾等掘坟取皮人家,告之于知府,欲以吾之皮制灯,以皮还皮,方解怨恨,知府允之,遂命一伙计取吾皮制成灯笼,挂于法场示众。事后,知府命伙计焚毁,伙计不忍毁之,私匿于家中杂物间。现吾窃之,依旧翻新制成转灯,故而,此转灯吾之皮所制也。”苏梧问曰:“今仁兄至此,有何欲助吾?”侯熹曰:“闻苏家养有一金翅鸟,叫声清脆,能为人疗疾。”苏梧苦笑曰:“然也,吾小女患天疾,生来哑巴,并面生满痘斑,奇丑无比,吾深知此吾造孽所报也。吾立志改恶从善,施舍济贫,捐款筑坝,造福一方,开元寺智慧大师见吾慷慨解囊,知吾有哑女,遂赠此鸟,教吾女学舌之法,即每日学鸟鸣啾之态,之后必可开口能言。果不其然,不久吾女学会能言语,哑疾愈矣,此乃佛之法力也。”侯熹曰:“贤弟只知金翅鸟能治哑疾,尚不知能治痘斑,吾近日至开元寺求解,智慧大师欲驱吾魂,吾痛述因果,其感吾仁,遂教吾一法,让吾之魂附于鸟身,明日让侄女脸贴鸟笼,吾自有治愈之法。”言罢,侯熹转身逝矣。

苏梧将信将疑,天亮后,其观金翅鸟似有异样,遂提鸟笼至苏婕面前,命苏婕脸贴鸟笼。金翅鸟喙伸出笼外,啄起苏婕脸上红痘。怪也,当鸟喙逐一啄之,脸上红痘顿消矣,苏梧见之,目瞪口呆!片刻之后,苏婕脸上痘斑皆无。竟面白如玉,甚靓丽也!

苏梧父女向金翅鸟频频致谢,苏婕获美容,苏府上下无不欢欣,视金翅鸟为神鸟,皆叩拜不止。孰知当夜,苏梧夜梦侯熹至,闻侯熹曰:“大事不妙!阴差寻至,杀死金翅鸟,押吾回地府,吾命又休矣!来世再见,吾求贤弟关照吾寡母妻小,则吾瞑目矣。”苏梧惊醒,速至鸟笼前观之,果见金翅鸟已卒矣!

苏梧决意为金翅鸟治丧,购一小金棺重敛之,并求开元寺众僧为其超度。事后寻侯熹之母及妻小入苏府,其子现已弱冠之年,遂招赘为婿,欲来年择吉日与苏婕成亲,以慰侯熹之灵,让其瞑目矣。

智慧大师叹曰:“唉!侯熹虽罪恶于阳世,然危急时,能挺身舍己,独揽罪责,可谓仁义也。入阴曹,不计前嫌,不忘结拜之情,为其义弟排忧解难,可谓忠也。亡后不忘其母之苦,可谓孝也。此为人阳世间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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