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乔三娟

清咸丰年间，河北定州南马寨村有一乔家富户，户主乔煌，曾官做道台，后告老还乡。乔煌膝下有三女无儿，有一孙名唤乔井得，其无儿何有孙焉？此何故也？

距马寨四里前营村有一破落人家子弟，名唤陆元庆，早年，其祖父与父因吸食大烟而倾家荡产，其祖父与父先后去世，陆元庆与母相依为命，靠打柴做短工度日，虽年过而立仍未娶妻。

中秋一日，元庆进城鬻柴后，时至中午，正待返回，天忽降大雨，雨经久不停，元庆避雨于城门洞下，手中虽有鬻柴钱，然不舍买饭充饥，至傍晚雨停，遂忍饥返家。雨停，然天仍阴郁未晴。天渐黑，元庆行于泥泞之路，忽见前方有一灯亮，定睛细望，见十丈外有一提灯者前行，其疾呼慢行等待，欲借光同行。

元庆疾步追赶提灯者，至近方看清提灯者足踏绣花鞋，身着粉色旗袍，乃一位少妇，然少妇面罩红纱巾，头发前插花后盘髻，难辨清面貌。元庆不便与女同行，欲止步，然已至近，不得而已，面赧搭讪曰：“大姐，时已天晚，因何独行？”女答：“吾出门串亲，返回遇雨，耽误时光，故而晚行。”女回首问，“汝可是前营村陆元庆欤？”元庆一怔，心暗思：此女谁也？如何知吾之姓名？心头不由发紧，女似明元庆心思，释曰：“吾乃南马寨人氏，汝与吾邻村，正好同行。”闻女之语，元庆心稍定，本欲问女何家之妻，反而一想，男女同行本不便，何必多问，遂随灯光后默行。

约行二里，眼前忽现一口大井，井口六尺余，咦！行入岔路？元庆惊愕，定睛细看，此乃南马寨村北大井，元庆熟悉此处，此井灌溉周围百亩田地。今春有一女投井自溺，投井者乃乔煌之小女，名唤乔三娟。元庆回忆今春于乔家打工之情景，历历眼前，乔煌膝下有三女，大女与次女早已出嫁，只有小女三娟未嫁，三娟漂亮，粉面桃花，柳眉杏眼，其眉宇间印堂上长一颗红痣，更显俊俏秀丽，妩媚动人。乔员外年过不惑，因膝下无儿，视三娟若掌上明珠，留三娟招赘。当闻乔家小女招赘选婿，登门说亲者络绎不绝，乔员外于众中筛选一佳婿，择佳日与三娟成婚，婚后，三娟与赘婿情投意合，感情尚好，不料美景不长，婚后百日，赘婿入城遭匪劫持，匪提条件，以三千两白银加美人三娟换之，乔员外愤然不允，赘婿遭撕票，闻噩耗，三娟痛哭欲死。赘婿亡后，乔员外盼孙心切，见三娟未孕，欲再招赘，三娟宁守寡不愿再婚。一日，父女为此口角，乔员外怒起，掌掴三娟一记耳光，三娟一气之下，冲出家门，跑至此井投之自溺，众人见之，急下井抢救，然井内却无三娟踪影，将井水淘干，仍不见三娟尸首，香消玉殒，不知其去向，此怪异之事，众人无不惊骇。

元庆见此井岂能不惧焉？其恐然曰：“路差矣，请大姐返回，另寻正路。”然女却不以为然然，抬手将灯挂于井侧树之杈，掀开纱巾，露出真容，笑曰：“汝视吾何人也？”元庆见此女粉面桃腮柳眉杏目，眉宇间长一颗红痣，啊！正是投井自溺者乔三娟！元庆大骇，哇呀大叫一声，昏倒于井沿之上。

朦胧之中元庆觉醒，见三娟伸手将己拉起，安慰曰：“元庆兄，切莫惊骇，吾不伤害汝，吾见汝饥肠辘辘，请随吾先用餐，然后再叙别情。”元庆心神恍惚，觉己身轻如叶，与三娟携手，飘然入井。落入井底，觉眼前一片漆黑，约行数百步，见远处有一亮点，如星光闪耀。二人飞奔亮点，亮点渐大，奔至近前，见此处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亭台楼阁毗邻相接，长桥复道卧波行空，奇花异草流香四溢，美景目不暇接，令人心旷神怡。

三娟携元庆进一侧厅，数位丫鬟迎出，三娟介绍曰：“此吾之姊妹。”又曰：“请诸位姊妹为吾兄备宴以款待之。”须臾，酒宴备齐，桌上摆满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元庆平生从未见之，馋涎已滴，众人依次入席，元庆饥饿难忍，未等相让，举箸夹食，狼吞虎咽，众陪席劝酒，元庆举杯狂饮，酒洒衣襟，毫不在意。

元庆酒足饭饱，醉意浓，欲起身告辞。三娟劝曰：“此时天色已晚，兄不如在此就寝，待明日再走不迟。”不等分说，三娟携元庆入寝室。

寝室内香气缭绕沁人心脾，元庆与三娟并肩坐于牙床之上，三娟笑曰：“吾实言相告，吾投井未溺，吾与兄分属两界，吾原本龙王一侍女，私逃人间投胎，现转回，吾人世情缘未了，今晚思家心切，贸然回家探望双亲，隔窗见父母忧愁满面，吾后悔当初不该投井自溺，一者让父母难过，二者乔家无望有后，三者吾难报父母养育之恩。吾不敢久留，含泪返回，待吾返时，见兄饥肠辘辘而摸黑艰难赶路，吾心不忍，特意为兄提灯照路……”

元庆起身，频频抱拳致谢曰：“多谢三小姐好意，多谢三小姐款待。”其内心已毫无惧矣，全然相信三娟之言。

三娟嫣然而笑曰：“兄不必多礼，兄请坐，吾尚有肺腑之言欲叙之。”元庆复坐，三娟叙曰：“吾招赘成婚前，兄打工于吾家，吾见兄英俊魁梧身强力壮，办事干活老实诚恳，吾早已对兄产生爱慕之情，然兄家贫困，与吾家门不当户不对，若吾示爱，父母肯定不允，吾岂敢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吾对兄有意，不敢言……”其欲语又停，深情望之，元庆砰然心动。

元庆亦倾出内心隐情，其坦白曰：“三小姐，吾去年于乔家打工，吾见小姐美貌庄重，待人和气，不嫌贫爱富，吾早已爱上小姐，只恨吾家败落贫寒，不敢高攀。小姐结婚那日，吾暗自流泪，默默祝福小姐。小姐投井那日，吾独自悲痛欲绝，吾怕人耻笑，不敢当众流露……”

三娟与元庆新情旧爱涌入心头，两情脉脉，猛然相拥，倒向牙床，行巫山**……

元庆忽闻鸡鸣，亦觉浑身发冷，猛然惊醒，睡眼惺忪，见天色大亮，己身睡于井旁，头枕于井沿，辫垂于井壁。其急忙起身四处张望，无厅堂寝室，青纱帐满目，寂寥无人，唯见树杈挂一盏红灯笼，蜡已燃尽。其探头望井内，见井水清澈照影，闻己衣裳前襟，洒衣之酒，酒香浓浓，回忆昨晚情景，意犹未尽，其向井内疾呼：“龙王爷，还吾三娟，还吾三娟，……”呼声回荡于井中，良久无人应。其欲投井寻之，然又思老母无人照顾，只得起身，怏怏离去。

元庆归，母疑问其因何彻夜未归，元庆谎称因雨夜宿城门洞而未归，昨夜艳遇之事，只字未提。元庆思念三娟，寝食不安，遂登乔府，将那夜所遇之事告知乔员外，乔员外闻之，勃然大怒，斥元庆曰：“休要编造此离奇故事哄骗于吾，汝无非欲谋吾家产，吾岂能信之！吾女儿若成仙，焉能与尔等穷汉交之？”元庆悻然，欲以死证之。

自此，元庆久郁不乐，其母见之，以为其无妻而不乐，遂四处托媒，虽有说亲者，然元庆一概拒见。数月后，元庆因郁成疾，医治无效而亡。

翌年盛夏，一日凌晨，乔员外欲起床，忽见三娟飘然入寝室，谓其曰：“父亲大人，今小女来告知，请父至小女投井处，可得一婴，乃小女所生。”乔员外惊问：“与何人所生？”三娟答曰：“与前屯村陆元庆所生。”言罢，三娟转身即逝，乔员外惊醒，原一梦也。乔员外起床，将信将疑，来至村北，忽闻婴啼，循声觅去，至三娟投井处，果见树下有一襁褓，襁褓内婴啼震耳，乔员外喜不自胜，急上前抱起。

乔员外抱婴返家，急唤妻子，打开襁褓，乃一男婴，夫妇得孙，喜出望外，忙雇乳娘喂养，因在井旁所得，故起名乔井得。井得长相果像元庆，乔员外倍感愧疚于元庆，遂将其寡母接入府中，颐养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