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梦引

清朝咸丰年间，京城宣武门外有一正兴小镖局，虽逊于八大镖局，然其重信义，能得生存。正兴镖局师父耿荻，膝下只有一女，名燕。耿燕芳龄貌美，自幼随父习武，武艺超群，其有一师兄，姓单名瑜。单瑜幼时，家乡遭灾，随父乞讨至京城，父患疾而卒，其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饥寒交迫，耿荻怜悯其惨遇，收其为徒。其与耿燕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笃深。

盛夏一日，一噩耗传至正兴镖局，耿燕保镖去天津，路遇劫匪，不幸身亡。耿荻闻之，如霹雷炸响，顿脑溢血，瘫痪于床。镖局破产，耿荻手下几名徒弟四散而去，唯单瑜守师不舍，其悲痛欲绝，每日以酒浇愁，愁更愁矣。

一日夜，宣武门外，单瑜酒后，醉醺醺出酒馆，踉跄而行。白日繁华之街道，已渐沉熄，忽闻拨浪鼓声，由远而近，见一年迈货郎推车行之，迎面而来，谓单瑜曰：“老弟，吾车上应有尽有，汝可有需购之？”单瑜不禁嗤笑，借酒意问之：“可有起死回生之药欤？”货郎拍货箱，笑曰：“起死回生之药虽无，然吾可鬻梦矣。”单瑜摇首曰：“休骗吾，此江湖异术而已，梦乃镜花水月也，焉能成真乎？”言罢，与货郎擦肩而过。货郎拦其而曰：“老弟莫走，此非江湖骗术，吾鬻之梦可成真也。”单瑜驻步，疑而问之，“梦可成真？吾若能见耿燕一次，则足矣，梦如何购之？”

货郎从箱内取出一香囊，释曰：“此香囊名梦引，汝寝时置于枕侧即可，汝若购之，价可优惠，一文钱便可矣。”单瑜从怀内取一铜钱掷于箱上，持香囊置鼻前嗅之，香气沁人心脾，顿觉昏昏然欲睡，果如所言。货郎嘱曰：“若用久，香味尽矣，不可再枕之。”

单瑜收香囊入怀中时，货郎推车入夜幕，已不见其踪。单瑜昏昏然归，入镖局，至卧室，倒于床上，呼呼然入梦：

单瑜见到耿燕，见耿燕已准备妥当，飞身上马，欲押镖车启程，单瑜拦车，上前曰：“师妹何必如此心急，待吾将手头琐事了却，与汝一起启程不迟，往天津虽路短，然世道不安，二人一起，相互照应，何其乐也。”耿燕斥曰：“师兄何时变成婆娘般，啰嗦不止，此趟走镖至天津，路途只二百余，镖车内只绸缎耳，不值几何，劫匪断然不敢贸然劫之，正吾单独锻炼之良机，若非此，吾何时能接班？吾父已允之，师兄莫多舌，吾意已决，噪舌无用也。”此时，大师兄匡汴至，插言曰：“师妹所言极对，雏燕不振翅，焉能出窝？凭师妹武功，无匪敢劫，此趟走镖，定能安然归之。”耿燕谢曰：“谢大师兄夸赞，再会。”言罢，挥鞭驱马，绝尘而去，单瑜紧追几步，大声祝曰：“愿师妹一路平安！”

几名伙计推动镖车，疾驶而去。单瑜纵身跃上宣武门城楼，拢目远眺，见车队出广渠门，镖车上所插镖旗，迎风招展，车马飞驰向前，忽见尘土飞扬，一群劫匪蜂拥而至，截住车队，劫匪放箭，刹那间，箭如飞蝗，诸伙计不及抽刀，被箭射中，纷纷倒地，耿燕挥舞宝剑，拨打雕翎，一箭射中坐骑，马前扑倒地，耿燕栽落马下，众匪刀枪齐下，未等耿燕起身，亡于血泊之中！

单瑜猛然惊醒，急促喘息，见室外漆黑寂静，其自言自语：“耿燕，汝若依吾劝，绝非如此，哀哉！此去不返矣。”闻香囊散发浓香，倦意又袭来，其打哈欠，将香囊置于枕下，沉沉然又入梦中：

秋风飒飒，落叶飘零。镖局后院，练舞场上，七岁耿燕与九岁单瑜嬉戏玩耍。耿燕呼曰：“师兄！今内城有菊花展，汝可愿带吾去赏之？”单瑜应曰：“有何不可，吾二人可偷开后门，前往赏之。”正言之，师父耿荻至后院，呵斥曰：“汝二人只顾贪玩，不图上进，速取剑习之，不完成今日作业，晚饭不准食之！”

耿燕无奈，回屋取出两木剑，递与单瑜一把，“师兄，今日练剑，汝可让吾几招，不得强攻之。”单瑜接剑，笑曰：“暂却练之，待师父回屋，不经意之时，吾带汝偷出后门，赏菊去也。”耿燕曰：“若吾父知晓，怪罪下来，如何对付？”单瑜挺直腰板，拍胸曰：“若师父知晓，由吾一人承担，师妹勿虑也。”

二人习武，剑来剑往，数回合之后，单瑜偷视屋内，见师父接客去远，其跳出圈外，将木剑置于场边，示意耿燕迅去。二人偷开后门，快步出院，径直奔菊展去也。

城内菊展，五彩缤纷，百菊争艳，观众如潮。单瑜用仅有几文钱为耿燕购一串冰糖葫芦，耿燕津津有味食之，满口染红。单瑜指菊曰：“师妹喜菊花，吾长大成人，定将习武场四周栽满红菊，让汝尽赏之。”

事后，师父知晓，大怒，单瑜揽错，称去赏菊乃己之过也，与耿燕无关。其被罚跪一日，不得食饮。夜晚耿燕趁父解手之机，偷将水碗递与，单瑜不饮，言理应受罚，耿燕言若拒饮，吾将与师兄同跪至天明！二人正推让之时，师父至，厉声喝问：“二人何为？”

单瑜猛醒，见窗外天已大亮，其从枕下取出香囊，用鼻嗅之，竟无一丝香味，怪哉！为何夜间散香气，白日却无，如一般粉囊？那货郎法术奇异，非凡人，定神人也。

自此，单瑜每夜寝时，将香囊置于枕下，遂梦见与耿燕于一起，往事历历重现梦中，二人于梦中长大，形影不离，双宿双飞，尽享性情欢乐，欢愉度蜜月，怡然不可言也。

然好景不长，半月余，香囊味尽。单瑜持香囊用力抖之，仍不散香味，无香气助之，其夜不能寐，失眠矣。不能梦见耿燕，其懊丧之极，遂又入酒馆，每日醉醺醺然归，浑浑然度日，如行尸般，似走肉也。

一日夜，单瑜闭目卧于床头，猛闻拨浪鼓响，睁目视之，见货郎突现于床前，其惊起，拱手曰：“仙师，香囊味尽，吾欲再讨之，可否？”货郎讽曰：“大丈夫应为知己而亡愤然，应为红颜逝去复仇，汝却再讨香囊，醉生梦死，颓然不及赖童也。”单瑜愧然曰：“仙师之言有理，然吾势单力薄，且不知劫匪动向，现官府皆无奈，吾如何寻仇人而雪恨之？”货郎笑曰：“吾视汝忠厚仁义，师父遭大难，汝不离不弃，可嘉也，故而吾出手相助。现吾以查明，仇人匿于镖局内，请将香囊归还，吾即刻告之。”单瑜将香囊取出，递与货郎，货郎接过，撕开，取香粉少许，挥撒于单瑜之面，单瑜顿觉天旋地转，昏

于床上，进入梦中：

夜色朦胧，月光惨淡。单瑜夜入一宅院，见两厢无灯光，正房窗开，灯影晃动，闻屋内有人言声，其飞身上房，伏于房檐之上，拢目俯视，隔窗观之，灯光之下，见屋内有几人围桌饮酒正酣，桌上摆满酒肉，正位上坐一人，其见之，大吃一惊，乃大师兄匡汴也！其因何所为之？单瑜大惑不解，竖耳听之，闻匡汴曰：“耿燕小妮，本吾所爱，不意被单瑜占之，见二人亲热，吾甚不悦，今吾不能得之，单瑜亦不能得也。”旁座一彪汉曰：“此次劫镖成功，全仗匡兄策划周全，绸缎内藏五千两白银，绸缎庄老板枉费心机矣，匡兄验镖时佯装不知，瞒过众目，方有今日之收获，现风声已过，吾等定依始之约，五五分成，绝不食言也。”

啊！原匡汴内奸也，勾结劫匪，设下埋伏，劫走镖车，葬送师妹！单瑜闻罢，怒发冲冠，起身抽剑，欲飞身下房，与其拼命！正此时，忽觉身后有人拍肩，惊回首，原师妹耿燕也，其因何至此？耿燕附耳轻声曰：“且慢，师兄勿莽撞，凭汝一人之力难敌众手，汝可诱其出屋，佯装败退，吾从后袭之，皆可灭也。”

依耿燕之策，单瑜揭房瓦，投至屋内，瓦砸宴席，酒菜四溅，众匪大惊，纷纷持刃出屋，厉声喝曰：“何人不知死活？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单瑜持剑，飞身下房，落于院中，指匡汴骂曰：“汝内奸混账物，拿命来！”匡汴见单瑜只一人，冷笑曰：“嘿嘿！原单瑜竖子来送死，诸位弟兄一旁观阵，让吾送汝上西天，与耿燕作伴去也！”言罢，挥刀上前，扑向单瑜，单瑜举剑相迎，二人刀来剑往，几回合后，单瑜佯败，跳出圈外，匡汴岂能放过，欲追杀，此时忽见一黑影从天而降，速落于匡汴身后，抱其双腿绊之，其扑通倒地，单瑜见之，速回身，一剑刺入其后背，其一声惨叫，口吐污血而亡！众匪见之，大惊失色，其乃乌合之众，武艺平常，无一敢上前拼斗，欲转身逃亡，黑影与单瑜速而追击，砍瓜切菜般，匪徒纷纷倒地，彪汉撞出院门，单瑜速而追出，刺杀之，众匪皆亡矣！

单瑜大喜，喜极而醒，睁目视之，见己躺于床上，热汗淋漓，气喘吁吁，疲惫之极。其抽床头宝剑视之，剑身血迹斑斑，怪哉！奇也！再视窗外，已曦阳东升。

单瑜洗漱毕，入师父卧室，将昨夜所梦详述于师，耿荻闻之，大怒，其虽卧床多日，却愤然坐起，大骂匡汴。正此时，官府衙役至，告知耿荻，昨夜广渠门外血溅匡汴居所，匡汴与五尸毙于血泊之中，不知何人所杀，据查，五尸皆东郊匪首也。师徒二人闻之，惊喜不已，耿荻竟当即病愈，起身下床，问被劫镖车下落，衙役告知，所劫镖银绸缎已于匡汴居所查获，如数追回，即可完璧归赵，师徒喜出望外，惊奇之极也。

次日，单瑜至耿燕墓前祭之，告慰曰：“耿燕，汝已知，仇已报，镖银归，汝可安息矣。吾发誓，今生吾终身不娶，汝请候之，待来世成夫妻以遂愿也。”

奇哉！单瑜焉能于梦境中与耿燕重温往事乎？焉能于梦境中报仇雪恨乎？又焉能失镖银而复得乎？皆因仙人之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