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箭，张弓无回。当箭头又飞出一光年的距离后，李为感觉先锋市已是如此熟悉，但似乎其中又掺杂了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熟悉的或许是每天无止境庸庸扰扰的会议，以及不甚了了的会议结果；熟悉的或许是下班后千遍一律的吃饭、洗澡、倒垃圾，以及关灯后如同触摸自己般的周东华的身体和贫乏到无聊的冲动；熟悉的或许是满街不走心的说话、玩笑、转身后的冷哼，以及在繁复铮亮的霓虹灯映衬下变得诡异的脸。

不过，这霓虹灯倒是有些不一样了，李为坐在副驾驶位看着车窗外往后飞驰的高楼大厦默默想到，现在的建筑工艺还真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泛光照明不仅光源亮堂，而且发光设备都巧妙收纳到建筑构件内部，外表看起来比之前的走珠灯可高级多了。

想到这时，李为心头突然一动，似乎觉得这种泛光方式有些熟悉，使劲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早年间在香江的皮包公司里的那伙山寨了自己代理产品的香江人吗？不就是从台湾踅摸来个LED广告显示屏，将光源收纳在屏幕后面均匀发光的方式嘛。

接着哑然一笑，那群香江人不知现在在哪里，过得怎样，小个子的女人还在想出来打工吗？二世祖的大胖子破产了没？强势的POWER是否又忽悠到新的金主？

然后又有些惘然，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们，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他们只不过是生命中无关轻重的过客而已，说得难听点关我吹事。

或许人就是这样多情，会无意识想起某一个曾经的片段，和片段里出现的事事人人，之后会控制不住往下回忆与想象，心中跟住起伏感概，或许我们只是一个个记忆片段构成的记忆链条而已。

李为奇怪的动作吓了邱司机一跳，打了一下喇叭嘻嘻笑道：“李经理这是想到什么好股票了，说出来分享一下呀”。

“就是，就是，我听邱师傅说你看股票挺厉害的，说来听听，我们也学习一下呀。”后排座跟着响起一个女声，是公司证券事务部的黄经理，中等个子，脸尖尖的，大概四十来岁。她也是公司的一位老员工，之前未怎么见过，不过从去年底的时候，叶总安排她跟住去项目上多跑跑，至于事由则没说，据公司的小道消息传，叶老板觉得证券事务部没啥用，想调她到项目上充实人手。她的性格脾气很是温和，也没啥争上进的欲望，所以李为与她很快熟络起来。

“嗨，我们就是个瞎聊，骗骗邱司机还可以，那敢在你面前卖弄哟，”李为嘴里打着哈哈，心头却暗想:我们虽然还算熟，但凭啥我要分享给你听，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看来的，再说了，涨了你也不会分我点好处，万一没涨你还不得在背后传我小话。跟住眼珠一转，接着说到：“不知道我们公司的股票怎么样？你看大盘从去年初涨到今天，公司的股票一点都没动，你说有没有机会呀？”

“就是就是，有啥消息黄经理告诉一下呗，我们肯定不会忘记你的，至少肥鹅都会准备两只。”炒股的人对于内幕有狂热的幻想与追求，邱司机赶紧顺着话头往下接，李为偷笑一下，得意于事情的发展按照自己的预想进行。

“嗯~~”黄经理鼻子长长的哼了一声，同时伴随不屑的摇头，“公司的情况你们又不是看不到，就我们这样子股票怎么可能有表现啊，再说了你们觉得老板真有什么内幕会告诉我哟？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个部门，那比得上你这个李经理哟，你可是我们公司这几年来上升的最快的。”说完话，轻叹一下，不安扭了扭身子，失神看着车窗外。

李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转头看向前方，心中有些得意。去年假期从老家回来后，似乎一下子适应了公司的工作套路，虽然项目还在按部就班缓慢进展，但陈总、叶老板等人却很认可他的工作成效，年底的时候提了两级，算上年初的那次，一年中连升三级，让一帮老员工们羡慕议论不已，毕竟老员工们已是N年没有调过工资，于是他们更加追忆过去的鎏金岁月。

不过…，李为脑海中跟住突然涌出一阵迷茫，在这样的公司有多大意思呢？说是一盘散沙都毫不为过，所有人不过是在虚假的敷衍而已。叶总自以为我付了你们钱，你们就应该给

我卖力的大声叫；员工们看着十年未变的工资，实在提不起配合的兴趣，勉强唉哟几下，徒留叶总一个人在上面卖力的动来动去，双方都只是干巴巴的机械运动，根本没有欢愉可言，更何况水溽交融的高潮呢？按照传统的观念，财为水，干巴巴的环境里是不可能有水的。

“诶！”李为也轻声的叹了口气，怏怏的说到，“又有什么用呢？升到头能有几个钱哦，从目前老板表现出来的意思，即使项目做出来也不会给我们分多少，不比你们那个时候，房也买了，啥也有了，我这就是做到死也买不起”。

“你还想分多少，简直就是想瞎了心啰，就现在老板孤寒的样，分条毛给你都算是谢天谢地了。”邱司机毫不掩饰的揶揄道。

极为粗糙的话，惹得后排的黄经理捂住嘴铃铃发笑：“你也是够大胆，敢在后面这么编排叶老板，不想混了你呀，”半假半真的点了邱司机几句后，接着对李为说到，“正常情况肯定不至于，如果项目做好叶老板真赚到大钱，应该还是会给点的，不过…”刚说了两句又迟疑下来，隔了几秒钟后，放低了些声音，“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按照早年间，也不用说肯定是有丰厚的奖金，但这几年老板变得太厉害，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现在真说不清楚，别说我们这些老人，就连前年新进的那些叶氏家族，不一样也在办公室里嘀嘀咕咕，”刚说到这，赶紧抬头提高声音警告，“这些话也就是在车里我们三个人说说而已哈，你们可千万不能往外传，公司里的大舌头可真够多”。

“嗨，这有啥哟，全公司不都这样嘛，我们部门那个叶世荣不就整天在办公室里抱怨，就连他那个二混子都那样，何况其他…嘿嘿，是吧。”

边挤眉弄眼说话边听到车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响，李为往外看了一眼，道路中间的花圃已少有打理，参次凌乱的朱槿花仿佛站着一群戴大红花的杨二车娜姆，惹不住噗嗤笑了一下。车上其余两人有些讶异，假装顺口问到：“李经理这是又想到啥好笑的事了？”

“没，没啥，还是刚刚那些事。”李为摇摇头，没有解释。

“不可能哟，明明你笑的都不一样，” 后排的黄经理大声笑喊，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仿佛这些涉及公司的小道消息是精神食粮，又或者是皇帝新装般的护身符。

“真没啥，就是刚刚看到外面绿化带觉得很有意思。”李为顺便重复了下刚才的情况。果然南方人是听不懂北方的笑话，两人哦了一声，始终还是没CUE到笑点，只得礼貌性的回应：“是呵，这一到市郊就像变了个地方，连绿化都没人管，就跟乡下没什么区别，我们叶老板还觉得他那块地跟宝一样，有谁说些问题，那脸黑得阿妈都不识”。

车里被逗笑得停不下来，一阵电话铃响起来，李为边擦眼泪边接通电话，电话是李母打来的，说是李小姑女儿杨洁要结婚了，明天下午办酒，让过去参加一下，包个红包，别少了礼数。

李为挂了电话，内心里着实不愿意去，叹了口气，转身怏怏看着车窗外。车上的气氛冷却下来，邱司机略带小心问到：“怎么了？”

“没事，就是堂妹明天结婚，让过去喝喜酒。”李为涌起些许僵硬的笑。

“这是好事啊，那你可要包个大红包。”黄经理笑嘻嘻的接话。

“是你那个开超市堂哥的妹妹吗？”邱司机也笑笑问到。

“不是哟，是另一个堂妹，”李为假装高兴的挺了挺身，然后把身体往车椅里使劲挤了挤，佯装夸耀的继续，“那个开超市的堂哥厉害了，现在已经开到第五家店了，出门那也是前呼后拥的，”只是他一边吹嘘，心里的酸意就越泛越高，终于翻没了堤岸，脱口而出，“就是借遍了亲戚的钱。”

“那是挺厉害的，”邱司机附和一句，然后有些迟疑地说到，“不过，最好你就别借钱给他，当然，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我也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我看到太多周边的人因为钱，翻脸得亲戚都没得做。”

“邱师傅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黄经理也点头赞同，“不过这也不是绝对，主要看你自己，钱这东西实在不好说，小心一点总归是好事。”

李为笑笑的点头应到，莫名有些开心，然后又莫名有些伤悲，突然之间明白了心中先前那点说不清的陌生感，整座城市被仿佛套上无尽的透明薄膜，视觉上一览无余，感觉上却间隔重重。

开了快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项目所在地，下车溜达一圈，十五分钟后就又准备回程去，紧赶慢赶还是遇到晚高峰，车子跟蜗牛般走一步歇三步，但情况已经良好。对向出城的车流早已堵得不能动弹，人们连打喇叭的兴致都没有，满当当的道路上只有沉闷压抑的嗡嗡声。

到了七点来钟总算回到公司，两人疲惫下车回办公室取东西，刚进到公司前台区域时，正好看到叶老板在那等电梯。他一看两人才回来很是高兴，和颜悦色问上几句，李为两人相视一望，赶紧互相表扬几句对方尽职尽责之类，叶老板带着爽朗的笑声离开了。

此时公司里还是灯火通明，绝大部分的老员工还在，他们或者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翻动鼠标，或者三两个人凑到一起悉悉索索说话。李为回到办公室时，陈总还是一如既往的还在加班，这是他和高管们共同的习惯，白天聊天，下班后工作。

“回来了，”陈总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跟住有问到，“你有听到刚刚老板笑吗？发生什么事？”

“是，刚才我和黄经理回来正好碰到老板，他问了几句，”李为也笑嘻嘻的回答，然后故意怪里怪气的说到，“他好像很喜欢看人加班，我看到那边还有很多叶家人没走诶，不过…好像…，嘿嘿”。

陈总一听，哈哈大笑摇头：“是啊，他们都没屁个事，就喜欢装逼，那谁叫老板喜欢啊”。

李为跟着也大笑，投其所好接着问到：“诶，老板不是一向很晚才走吗？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呀？”

陈总嘿嘿直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起身到办公室大门口看了看，然后把门带拢后，眨眨眼小声说到：“约了个电视台过气的女主持晚上HAPPY，要不你以为他今天看着像打了春药一样。”

李为顿时失笑起来，八卦的想继续听下去。陈总一挥手，表情里满是戏谑：“去去去，年轻人听那么多干什么，你又学不了老板，人家孩子都七八个，关键是领证的正牌老婆生的孩子居然不是老大和老二，哈哈哈”。

李为更是忍不住笑意，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老板文质彬彬的形象和那个叫做道貌岸然的词语，接着心中又升起无数的羡慕来。

回到出租屋楼下，看着楼上房间透出的灯光，想了想，转身一个人到巷子里吃了个炒粉，然后才慢悠悠回屋去。

周东华按惯例在弄脸，头也不抬的说了句“回来了？”

李为鼻子嗯了一声，脱下鞋子，转身关上门，然后侧身从狭窄的客厅里穿过去，走到里间，在床沿上坐下，喘了喘气，伸手拉开床边紧靠墙皮的布衣橱，借着客厅的灯光翻拿睡觉的短衣短裤。想了想，张口说到：“明天晚上你自己吃饭，我有点事”。

“好啊，”周东华边应答，手中边还在叮铃咣啷的响，“什么事呀，又有接待吗？”

“不是，”李为知道周东华矛盾的想法，既想他能介绍她，又不想以某种偏弱的方式来介绍。本就有心结的李为更是从来都假装糊涂，但不免心中还是会有些发虚，嘴里也有些干，含糊不清的带过，“明天堂妹结婚，要过去包个礼”。

客厅里突然没有了动静，此时楼下嘈杂的声响就涌了进来，喊叫声、小孩哭闹声、噹噹啷啷做饭声、远远的汽车尖锐鸣笛声，让人心里烦躁。

一声若有若无的喘气，然后是瓶瓶罐罐重新响起。李为拿起衣裤侧身穿过客厅走到厨房，里面是洗澡间，刚放好衣裤，就听到客厅传来一阵剧烈的哐啷啷动静，李为看看尚未哈气的镜子，麻木的笑了笑。

洗完澡出来，客厅已关了灯，李为就着窗外摇曳的灯光上了床，周东华脸朝里侧睡去。李为把脸转向另一侧，翻了几个身后，睡意渐淡，身体没来由冒出些模模糊糊的冲动来，转身悄悄朝周东华身上抚摸过去，她扭捏一下身体，把李为的手拿了下去，李为翻了个身，脸冲着外侧，懒洋洋打个哈欠，心中迷迷糊糊冷哼，不碰就不碰，就好像多有意思一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