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结束后，乡镇上半年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通知大家去结算上半年的工资。今天人最齐，李为坐在宿舍楼前的石条上，看着办公楼前穿梭往来的人群，除了一些陌生面孔外，几个非单位的熟人也来了，憨厚的王聋子在江胡子面前站的笔直想要结一下之前计生口的欠账，被江胡子笑嘻嘻的大声说了几句后就打发了回去，然后一连串‘真没用’之类的女人尖细叫骂声从店铺里传出来，但却没有听见王聋子大声的顶嘴，或许他又在看他的部队合照和擦拭他的军章，他似乎很爱那些照片和军章，没啥事的时候就不停的擦呀擦，相框玻璃擦的中间都洼了下去；钱串子则坐在摩托车上笑眯眯的和办公室里进出的人打招呼，他应该是来守大胖子还账的吧。

几个后生仔慢慢的走过来坐到石条上乘凉，后面的几个站在房廊的阴影下抽烟。拧人王一只脚坐撑着，唉声叹气的抱怨：“这是做他家里死了大人哟，咦就发一个月工资，打六个月欠条，这是啥事也不晓得哦，去年都还有两个月，哎！这死胖子是当真不会做事，”越说情绪就越上来，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另一只手不停的弹来弹去，嘴里骂骂咧咧，“戳！做他M哟，弄张欠条就打发了，你是不会变人的，我要这欠条有卵用，哎！”佯装发狠地虚揉它、想撕掉它。

旁边人也窝了一肚子火，边听他说话边哼了两声，接着故意戏谑以发泄自己的情绪：“你敢撕么，做什么鬼样子，嘿，你不是觉得没用哦，你不还是乖乖的要留住它，唉。”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是咵咵几声，拧人王把纸条狠狠的撕成几片，铁青着脸走到雨水沟边扔出去，拍了拍手回身到石条前坐下来，一声不吭的斜拧着脸。然后人群中蓬的爆发出一阵轻笑，像是拍打玻璃钢的水找到个泄水口，吓得树上怏怏的蝉跟着也使劲鸣叫起来，压抑的空气居然缓缓地舒展起来，‘死人，咦是他故意激你，你还

当真撕啊’、‘哎，说你是拧人，你还当真是拧人，拧这一下你舒服是么？哈’、‘你也是，明晓得他是这性格，还故意逗他，好玩呀，咦到时你发工资给他哟！’，还有个心地特善良的，赶紧跑过去帮把纸片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递回给拧人王‘还好，还好，不是撕得很烂，可以拿胶水黏一下，快及放好，莫乱拿欠条玩’。

东陂佬坐在另一侧的石条上笑眯眯的看着过程的演变，扇了扇衣领子，对最后那个捡纸片的人说话：“嗨！欠条不欠条的无所谓，莫得拧人王骗，他脑子里比谁都清楚明白，咦乡镇里有底册的，领工资还当真是凭欠条哟，会计出纳都得对住底册要签字的，否则不是个人就可以拿欠条领钱呀，咦不乱了套，”说着掏出自己的白条来递过去，“诺，你拿我的欠条去看下领的钱到么？不见我签字他敢给钱出去我就敢掀了他桌子，也就是你会被拧人骗。”

拧人王至此就缩起身子往墙上靠，躲在那偷笑。其他一些人觉得受了戏弄就又变得不开心了，叹气闷闷的说回工资的话题。强人范坐那笑笑的听着，只是笑容下明显一副不爽和着气的表情，用手擦擦额头的汗后，捅了捅旁边的李为：“还是你好哦，每个月工资照发，我们比你得你哟，要我是你的话我都懒得来，编制没在这，工资没在这，反正也没人管”。其他人一听连忙是哟是哟的附和，李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说上进吧惹人笑话，说责任感吧还真不是，说没地方去跑来混日子吧好像一棍扫倒了所有人，只能假装没听到的问再旁边轻松站着啃红薯的坦克佬要上一截塞嘴巴。

一伙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说话透闷气，从宿舍楼内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女式皮鞋声，健壮黑胖的女副镇长走了出来，居然穿一件白面大红花的旗袍，箍得全身的肉往外喷，就像海边专卖游泳圈的老女人。大家一看忍不住噗嗤的笑出声，但又鉴于女领导的身份不好意思表现过于

明显，所以看天的看天，低头的低头，翻口袋的翻口袋，东陂佬紧了几下眼睛，假装欣赏的笑赞道：“你这衣服很好看啊，跟电影明星一样，瞧把这群后生仔看的都不好意思了。”这话说的太柔损，逗得大家更是笑的不知道怎么掩饰才好。

“哈哈，咦有啥哟，这不就是件正常的衣服，冇多露胳膊多露腿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女副镇长没听出戏谑的意思，高兴的仰天哈哈笑，心里越来越开心，跟住又像红苹果的少女般雀跃的转了个圈，黝黑的脸上竟飞起了红晕，像炉子里暗红的木炭，“我也觉得还可以，当时挑拣的时候我那死人老公还说不好看，真不如你们有眼光…”内心里真的沉浸在自我陶醉的美中，喋喋碟的说个不停，东陂佬插不上话，就对其他人打眯子偷笑。

“嗨呀，说了就是这么多，你紧问我也就只有这些，这发几多工资你随便也打听得到，你这人就是这么烦。”大胖子在办公楼里躲了半天出来，还是被钱串子候住了，一个劲的大声囔囔一边快步往这边走，在李为和拧人王中间挤着坐下来喘大气，一边用手集脸上的汗水往下甩。钱串子在后面用脚踮着摩托车跟上来，一只手上握着薄薄的几张钞票。

“哎！你这等于是在替他打工啊，当真不晓得你在想点啥，”女副镇长被他们吵醒了，对坐下的大胖子好心的劝告，“咦赌博有啥好的，下次少玩点，多存点钱想办法扯老婆才是真的，我们女的是没有谁会喜欢赌博的人哟，这不仅是对你说，也是跟你们所有的后生仔说，都要少赌点博才真。”大胖子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张开嘴想要顶些话，想想又闭上嘴低下头，打闹着在拧人王身上搜烟抽。

“这里是四百三十块钱，”阳光下钱串子吐唾沫在手指上，带劲的点了两三遍，唾沫星子快闪着泛起眩目的米光，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大胖子，笑眯眯的用手比划过几个数字，“还差我这么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