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吃完饭后又开始争执起去哪玩的问题，欧阳安在夜色中扭曲成高嘴壶的模样，一手越过头顶指向大概恩坪镇的方向，一边夹杂讥嘲和勾引形容起那里已春意渐浓，鹅黄色的草地铺满了向阳的山岗，山坡上有座小小的古庙没有和尚，古庙旁蜻蜓漫天飞舞在那一方清碧的池塘上，那儿正对着连绵的油菜花田，明黄色的花海舞动款款的蝶浪，如果带上几个女孩去到那里，你们想想会美成什么样！山坡后几许浅洞下有歇脚的石床，我们用那摇蜻蜓的技艺勾引群芳，姑娘们散开趁机牵手动嘴诉说莫辜负春光，她们轻咬嘴唇低眉浅笑似乎羞涩，其实早已澎湃只恨你们不够放浪，春风春色春光春意叠荡，那时想想会美成什么样！

对于他的提议电视台的眯眯倒是十分赞同，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还热情的邀请说之后可以去他家里吃饭，电视台里也有两个年青姑娘性格挺好，应该会出得来玩，只是僧多粥少还要再想办法。徐炜就笑笑的看着李为让从乡镇上约几个来，刚说话就被其他人笑话唾骂，说教育局都不晓得利用资源，还要从乡下去找，那些姑娘看得没？一个个土到哟，带出来都会丢死人。然后几个人吵吵囔囔一阵后就又唉声叹气百无聊赖的去徐炜的小木屋里打麻将。

是啊，乡镇上着实没有好姑娘，五六个一般干部带上李为学校里、卫生院各个地方踅摸，通常按捺不住荷尔蒙撩上几句后对自己狠不下心就怏怏的回去。夜晚的镇子上没有人，影影的旧影院里开始有些闷，猫不知在哪叫唤的厉害，烦死咯人！死八八居然又在楼下抽烟，这月色亮得晃到眼睛疼，今晚的蛾子咋闹腾得窗户叮咣响，哎，这天终究是燥得慌！

无何县本地人的清明节会提前一两天就开始烧纸钱拜祭，因为他们总多一些墓地要扫。虽说扫墓这种事似乎局限于三代之内，超出之外也就是孤坟野地无人识，但世代居住于此的葬地为同姓坟山，看到黄叶杂覆凄凄冷冷的也就顺手清理一下，说不定他还是正牌的太爷爷，又感概一下自己入葬百年后会否遇到好心人来打扫。当然名人可能久点，例如清宣统肯定要拜祭到清康熙，风流李白也有外人感慨，只是终究要被雨打风吹去，再后来一些的也就魂寂天地，偶有人记起就一樽还酹江月，无人再识的就只能碰巧如佛陀般借尸还魂。

李为的两边上三代仅外公早年过世，而且据听说都是外来人，外公是撑船打渔河上人家落了地的，爷爷似乎是中原逃荒失散的，双方女性虽说都是本地人，但嫁出去的女人随郎走，是不能葬回本姓坟山上的。所以李为的外公葬在纪家祖山面南的坡上，是托李母姨婆的儿子弄的地，也就是李为小时候的寄养人家。

今天天不错，连着下了两天细雨后放了晴，杨家八姊妹来得齐，何老二也特意昨天扫好何家墓，第三代则来了两个，其他没来的七八个各有各的原因，如杨斌在外打工、杨眉几个在读书、李芳坐不了车、何二舅的小孩是真的姓何。

八姊妹一边清理坟边潮湿的灌木杂草，一边站直身眺望下景色，山体很高顺着往下后是一大片一大片平静的水田，翻好的地里灌满水，近一些的油光发亮，远一些的波光粼粼，几头水牛在里面闲卧散步，一排蜿蜒的电线杆在青空中拉出几条直直的黑线，再远一些对着连绵稍矮的郁葱青山，仿佛高峡夹平湖。然后笑笑的说起，爸爸睡的这个地方风景真好，藏风纳气，当真会保佑我们杨家人丁兴旺风风光光。说到这时杨二姨突然愕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前日子还奇怪，我梦到爸爸跟我说屋子里漏水，要我去借伞呢，”说完后又摇摇头自嘲：“当真是年纪大了，以前从来不会做这样古怪的梦。”其他几姊妹也跟着叹笑赞同‘是哟，日子过得快哟，除了小弟还年青，其他各个都过了四十，这活命的日子啊就算过了一半多’。

李母正背着手感叹风景，一听后更加感慨，转过脸对着坟边打扫和摆弄的几弟妹说话：“是哟，你不说还不觉得，我跟大弟就过五十了，想想小时候跟爸爸在河上撑船，你们几个拱在船舱里的时候，就好像昨天一样”，又用手指了指杨小舅：“咦时候还没你呢，我记得是买了屋后你才出生，你是不晓得当时我们在船上过的日子哟，哎，算起来爸爸都走了十来年了”，杨小舅抬起头轻轻的笑，其他几个人动作也慢下来脸带微笑沉浸在某些回忆之中，李母则似乎越来越感慨，用起了深情饱满的教书腔“唉哟，我们都老了，奋斗了半生，在过几年也就干不动喽，以后啊就是是他们年青人的了，我们就没啥好期盼的，就希望他们年青的一辈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当然我相信他们一定是会越来越幸福，那就是我们最大的福气了”，边说边慈爱的看着李为，李为觉得太肉麻的丢脸，一直低下头捡树枝往下面扔，生怕自己被别人看到红了眼圈。何晶在山坡上蹦跳乱走，有趣的看着其他墓碑上奇特的名字。

杨小舅一边砍杂枝一边赶紧宽慰起众人：“不能这么想哦，现在人活的久，四十岁才算青壮年，日子还长得很，你看下现在领导岗位企业家哪个不是四十几岁才起来的，我们现在还有得奋斗哟，至于下一代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想都晓得他们的日子肯定比我们好过，就像我们日子比爸爸他们那一辈好过一样，所以说我们顾好自己就最好…，哎哟…”站直身体发出几声深呼吸声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道“这还是有点累，出了这么多汗，日子好过人都懒了，以前担柴都担得七八里路，现在做这一下下就喘不过气来，嘿嘿。”喘匀几口气后又弯下腰接着砍，突然呀的叫了一声，招呼其他人过来看。坟墓的左上角有一个陷下去的不规则窝洞，像是牛蹄印子，杨二姨有些讶异：“我说爸爸怎么会突然跟我说屋漏雨哟，原来是坟塌了，正好这些天在落雨，不会有啥问题吧。”

其他人笑骂叫她莫乱瞎说，坟山上放牛那是常事，等下去问下姨婆的仔怎么弄就好了，得出结论是‘以前爸爸最喜欢你，所以托梦都要托给你，看来是有道理的’。然后一群人上香叩拜，念念有词地祈求赚钱发财，明年再多烧点纸钱，李为跟在最后面默念些中福彩之类的心愿，又忍不住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怎么都认为死人能保佑活人，难道冥冥中还真有啥虚无的眼睛在看着你？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他真的只能在梦中出现？你在这边烧纸钱给他所以他在那边再买纸钱烧给我们吗？我们这边死就到了那边，那边投胎就到了这边？只是他投的是王家李家或仇人家又怎算？再说了阿公他老人家也先保佑杨家人关你李为何干？人莫不就是永不停转的虚粒子分出阴阳，身体不过是阳光在粒子上的投影，待到日暮西山后就换上幽冥虚无的影子，所以活着时人们总觉得生活似曾相识？转念一想似乎太不尊重死人了，赶紧恭敬的叩多两个头。

杨老太太腿脚不便，只能站在河港边的院子里，手扶住压水井眺望坟墓的方向，平静、落寞而忧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