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一刻也不愿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你就是这样为人子的？”

陆时棠还是淡淡的表情，薄唇吐字：“侯爷说笑了，我并无此意。”

又是这样。

陆允桓烦躁地搁下茶杯，恼怒的情绪又多了几分。当着外人的面，尚且还能称他一句父亲，一旦回到侯府，称呼又变回了冷冰冰的侯爷。

他不是不知道陆时棠一直差使人回春雨村，打听一个乡野丫头的消息，只是想着父子关系僵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看着陆时棠顽固不化的样子，陆允桓冷笑起来：“既然选了留在侯府，就把你从前的古怪脾性收一收。日后你早晚是要继承侯府的，也不要再和以前的人有什么牵扯。”

陆时棠的神色终于有了波动，慢慢抬起脸，幽暗的眼眸浮出厌恶：“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了，现在同什么人牵扯也要你准许？”

“我是你的父亲，难道还管不得你吗！”陆允桓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侯府是什么门第，多少人汲汲营营都求不到的富贵，你唾手可得。我不让你回春雨村，你就动用手下人去找，一个粗鄙的乡野丫头，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

陆时棠轮廓分明的面容扯开一丝嘲弄的笑，根本不屑和陆允桓解释什么。夜风清冷，整个侯府与他而言都是冷冰冰的，唯有怀中用丝帕包裹的珠花紧贴着心口，尚有几分温暖。

那只珠花，他在夜晚中摩挲过无数次，嵌在上面的珠子已经有些松动。当初买这只珠花时，是要送给她的，可最后直至自己离开都没送出去。

他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从人人唾弃的外室野种到侯府少爷，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定远侯夫人说的那些话。

他当初被强行带离春雨村，没有留下半句音讯，所以在脱离看管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差使人回去找她。他写了长长一封书信，和她解释事情始末，却没想到，她离开了春雨村。

去打听消息的人说，她随一位贵夫人去北边，既没有留下具体去向，也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那个贵夫人的身份名字。

茫茫人海，从何找起。

室内，陆允桓指责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不管你以前和谁有多深多浅的感情，在踏进侯府那一刻，就该全部忘掉。陆时棠……你不小了，及冠、择亲，这些事并没多远。上阳都名门闺秀这么多，日后你母亲会为你好好择选，至于那些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决不允许和侯府扯上任何关系。”

陆允桓的模样傲慢，冷漠。

但陆时棠的表情比对方更加冷漠，他目光暗含锋锐，一字一句道：“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上的人，相反……侯爷这些年抛妻弃子的行径，才叫上不得台面。”

“你……”陆允桓一噎，气血上涌。

“我不得不承认，身上流着你的血，也许我这辈子和陆家脱不了关系，既然留在侯府，该做的事情该担负的责任，我都会尽到。”少年人音色清冷，如极北之巅的雪，“但……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侯爷不要指手画脚。”

父子二人漠然相视，在短暂的沉默里，陆时棠转身离开。

“逆子……逆子……”陆允桓愤然低骂，长袖扫落桌案上的茶杯。

上好青花瓷器嘭声碎裂一地，飞溅的茶水险些溅湿定远侯夫人的鞋面。定远侯夫人刚从别处来，只捕捉到少年人离去的一抹背影，收回目光后，她睨向室内狼藉，慢慢走进去。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个不知深浅的逆子，是想要活活气死我！”

陆允桓重新坐下，撑手抵着额头，低念道：“为了一个村子里身份低下的丫头，他几次三番折腾还不够，竟让我对他不要指手画脚，简直不可理喻。”

定远侯夫人淡淡地笑：“他长在春雨村，存心挂之人，有何奇怪。”

“什么心挂之人，我看分明就是他少不更事，被粗鄙的乡野女子引诱，迷了心智。”陆允桓冷着脸，“那个丫头离了春雨村，他找不见人，还要派人去北边继续找。夫人你看看，这不是迷了心智是什么？”

“我倒觉得这孩子重情重义，没什么不好的。”定远侯夫人缓缓坐下，“侯爷一口一个粗鄙女子，乡野丫头，莫不是忘了，当初自己也是出身布衣，一刀一枪拼下军功，才封侯拜将。”

陆允桓被她呛得一噎，怒气牢骚堵在喉咙口，闷闷地发不出来。

半晌后，他长叹：“此一时彼一时，夫人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局势。圣上的病情时好时坏，皇子们明里暗里争斗不休，我们侯府虽位处中立，却迟早是要站营的。他如今不过初出茅庐，离入朝还远着，名声又没有从小打下，且指着娶一个勋贵人家的女儿，能有岳家推助，路才好走些。”

“时棠有自己的主意，哪里会照你指的路子走。”定远侯夫人失笑。

“他就是太有主意了，顽固不化，那脾气臭的跟个烂石头似，和他亲娘简直一脉相承。”

话音至此，夫妻二人都沉默下来。陆允桓悄悄觑看一眼妻子的表情，暗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时日妻子好不容易对自己脸色好一些，这一提，怕是又让她想起薛音儿。

他轻咳几声，转开话题：“总之我也是为了他好，夫人若得空，不如去劝劝他。先前他愿留下来，还多亏了夫人一番劝导。”

“侯爷要劝自己去劝，别扯上妾身。”定远侯夫人厌烦地扫他一眼，“你若想和自己儿子缓和关系，就别压着头逼他干这干那。与其在这里瞎置气，还不如帮他找人，帮他找着那姑娘，兴许他还能对你这个爹亲近几分。”

“我找？我去哪儿找？”陆允桓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丫头叫什么……翠丫，整个周国，叫翠丫的没有上万也有几千，我上哪儿给他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