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阳光总有些冷意，连带着满院子的积雪都散发出一种阴冷之感。林氏强压下堵在胸中的不适感，深吸一口气，脸色冷冰冰地看着林家的四太太闵氏。

“娘，当年我们家落难，女儿去吴老太太那边千般恳求，万般哭诉，下跪磕头，能做的都做了，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怎么说的您知道吗？”林氏的脸色铁青，原本柔和乖顺的表情再也找不出痕迹。

何氏是知道当年他们家落难，吴老太太那边是丝毫没有帮忙且幸灾乐祸的。等到后来一家人又回到了京都之后，看女儿女婿的态度也大略猜测道当年吴老太太是如何冷酷无情的。可现在再看女儿的脸色，恐怕她还有更多不知情的。最关键的，女儿连声“四婶”都不再叫了。何氏自然是知道她女儿的，明白她性子柔顺，也从不曾这般疾言厉色过。本能的何氏马上站在女儿一边，沉默不语，只等着女儿说话。

“三姑奶奶，以前的事……”四太太连忙说话却被林氏打断。

“这个女人说女儿是罪臣之女，有点自知之明的就应该自尽以谢其罪。我死了就不会牵连到亲戚，更不会牵连姑爷入不了翰林院，好好的探花郎被女儿给糟践了。这个女人还说女儿毫无闺门秀质，本就应该自请下堂，却厚着脸皮巴着徐家不放不说，还拿着夫家的银子填娘家的坑。”林氏脸色越来越差，却接着道，“这女人还曾派人与姑爷说休了女儿的种种好处，还大言不惭的允诺林家会赔一个女儿给姑爷做正妻。当时女儿正怀着丽姐儿，他们本就知道，却仍是派人来当着女儿和姑爷的面说什么女儿不清白，怀的并不是徐家的骨肉等等污蔑的话，生怕女儿把孩子生下来。要不是姑爷和老太爷是宽厚正气之人，女儿早就已经不再这世上了。娘亲，这样其心可诛的亲戚女儿不认，也不想再见。”林氏从不曾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过话，而一旁的何氏则气的浑身哆嗦，这哪里是亲戚，根本就是仇人。

“好啊，嘴上说的一家子骨肉亲亲热热，却原来是专门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的！陈家的，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给我轰出去！”何氏是真不知道女儿曾经受了这样的折辱，她不止生气，还心疼女儿和外孙女。怪不得女儿当年怀着丽姐儿千般的不舒服，而丽姐儿生下来更是体质弱，原来根子在这里。

林四太太被林氏说的暗自恼怒，一边怨怪老太太派她过来当炮灰，另一边又怨怪林氏没有胸襟，这么点子事儿还记在心里。

“二嫂也别把话说满，这世道向来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呢，总是要有亲戚相互拉拔的。”林四太太想着反正今天的结果一定是不欢而散，莫不如就把话都说明白了，接着道，“三姑奶奶也应该想着见面也有三分香火情才是，当年那情势，我们多说两句酸话又有什么错的。世人哪个不是根红顶白，看人下菜碟的。”

林氏冷笑道：“既如此，将来有机会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年这些所谓的亲戚丝毫不顾情分，把他们家往死里整，不给活路，现在倒成了没错，人之常情了。既然这样，他们更不用给他们好脸色，没的以为他们好欺负。

林四太太哪里听不出林氏说的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哪天他们家落魄了，这一家人必定也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林四太太满脸的恨意，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家能风光几天。”

林四太太的话还没说完，林氏突然踉跄起来，双手捂着肚子怎么都直不起腰来。

何氏那边还在生气，哪里注意到林氏，只对着陈家的大喊道：“把她拿过来的贺礼都扔出去，免的脏了我的地方！”

陈家的并着两个婆子正推搡着林四太太，只有芳草察觉到了林氏的不妥之处，她双手去扶，却眼见着林氏翠绿色的绣花鞋上阴湿了一片，在仔细一看，竟是林氏站的一小片地方都染了血。

“夫人，快请郎中来！”原本气质超然的芳草突然大叫起来，登时满屋子的人都朝她那里看去。

这一下子，何氏没有心情暴怒了，而林四太太看着林氏的样子，心里有了数，赶忙打道回府避嫌，而林家则彻底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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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盆血水映着昏黄的烛光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徐熹到底是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跌坐在椅子中。林琅玕也额头冒冷汗，还用袖子不停地擦。徐老太爷和林老爷二人都面色铁青地坐着，眼睛灼灼闪光，好像蓄势待发的猛兽。

门帘子一动，四个男人都站起来看着红着眼圈，走路有些不稳的何氏。

何氏到底是经受不住，一下子哭出来，呜咽着道：“这孩子与我们没有缘分，到底是没保住。”

即便是有心理准备，外间的几个主子也仍旧是泻了力气，疲惫不堪的或坐或站。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打扮素淡，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容貌普通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背着药箱，看着众人，轻叹了口气道：“在下要给夫人开方子。”

何氏赶忙让小丫鬟摆了文房四宝，伺候女医笔墨。

这个时代女医虽稀少，却也不是没有；而且女医最擅长妇科疾病，因此经常给大户人家的女子看诊。女医的存在不但没有威胁到男医的地位，相反还弥补了因为男女有别而多少有些讳疾忌医的太太，小姐，主子奶奶，大姑娘，小媳妇等等阶层的需求。眼前的女医姓白，家学渊源，是太医院白太医的姑姑。白女医在业界声誉极好，好脉息，好医德。

“夫人应该是不知道她自己怀孕了。这一胎在下看来，也就一个多月，两个月不到，而且这胎的怀像本身就不大好。要是早些意识到，早些保养，兴许还会有个圆满的结果。可这位夫人从脉象上看，应该近来多劳累，且急火攻心所致流产。现在孩子已经彻底流掉了，只有好好保养大人最主要。大人身子保养好了，以后还会生育。”白女医一边写方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请务必尽力。”徐熹的理智又回来了，自然恢复到正常状态了。白女医说的没错，近来可不是把夫人劳累到了嘛，又是办满月宴，又是遭贼受了惊吓，又是去寺庙烧香拜佛，最后还被林四太太给气到了。他这段时间一直跟着祖父四处看房子，也就忽略了妻子，哪里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照日子推断，这孩子是在蜀州上京的路上有的，那般操劳，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

白女医开了方子，又附加了几个药膳食疗方子，这才拿了诊金离去。

“都怪那个女人，老爷你要是听到她说了什么，也必是要气极了的。我原来都不知道，女儿吃了那么多苦，竟被那般欺负过。”何氏因为女儿流产恨的林四太太牙痒痒。虽说女儿流产的原因有很多，可谁让林四太太她倒霉，偏偏她是最后的那一根稻草呢。

在场的四个男人听到这里都脸色铁青。尤其是徐老太爷和徐熹，毕竟那个没缘分的孩子是他们徐家的子嗣，这笔帐徐家自然要清算。而林老爷和林琅玕则是又怒又羞。怒的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居然如此过分，他们自然是知道了林氏和林四太太说过什么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股火不知往哪里发；羞的是这件事影响太不好，直接是曝了家丑给亲家看，且直接掉了徐家的子嗣，他们根本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件事情总要想个法子还处置，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徐家是软柿子，好拿捏。”徐老太爷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让林老爷后背直冒冷汗。

“亲家，不是我说，你这门亲戚是祸患。你现在要是不趁着他们势弱一举铲除，日后等他们再有权有势了，你们一家子还能保住命吗？”徐老太爷说的都是大实话，而林老爷并林琅玕，何氏也都心里有数。

吴老太太那帮子人向来会钻营，得势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儿。原本念着大家都姓林，是一家子骨肉，林老爷虽说心里不满，表面是也不与他们亲近，可心里到底是没想过要把他们一踩到底的。可照今天这情形来看，他还是太天真了。即便是现在尚不明朗的情势下，林四太太都这么猖狂，恐怕那帮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恨他，随时准备灭了他呢。既如此，那他就不该心慈手软。只是因为他们都是亲戚，中间又夹着一个吴老太太，碍于孝道，林老爷投鼠忌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夫人醒了！”芳草出来知会。

徐熹第一个冲了进去，把所有人都挤到身后，扑到林氏身边，握起她的手，看着她道：“还难受吗？”

“我的孩子呢？”林氏盯着徐熹眼睛一眨不眨。

徐熹整个人僵了一下，目光闪烁道：“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