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空气没了先前紧迫感所带来的窒息，顿时变得清新适宜。贪婪地呼吸数口，直至良久方才作罢，老者与少年联袂而行，互诉其间所经历的各种事情。穆杰自是将如何当上督统领，如何在数万兵将面前救出英雄，又如何来到此处，统统说与对方听知。

颔首认同少年的种种行径，觉得不仅错怪对方，而且为其果敢直率而深受佩服。少年所经历之事已然说罢，反过来去问老者：“老前辈，您去了那些日子，可曾顺利地借来兵马？”仰望天际，长叹一声，庄闲云惆怅而无奈地说着：“清将无能，毫无远见卓识，饶是我百般说辞，那主帅也不为所动。气急之下，我便叹惋国遭多舛，那主帅反而把我关押起来。”

瞥见老者衣袂飘舞，其内力过满而溢，隐隐有挡不住的深厚内力发散，甚至泛起一阵若隐若现的波浪条纹。穆杰惊愕地说着：“天牢那般坚不可摧，老前辈也能来去自如，为何会被区区地方的监牢所困？”

听罢，微微一笑，庄闲云直言道：“若是困得住我，现在哪里还会站在这里。只是伤感忧心国事，想找个僻静处，好生思索救国之路。而这监牢正合我意，在那里我思虑了数日，终于想出办法来。”

少年好奇，忙不迭地问道：“那是甚么办法？”庄闲云道：“万民才是国之根本，眼下能救国的，不仅有官府队伍，还有百姓大众。奋一国之力，难道还怕那群贼军么？”暗自思虑，穆杰默然沉吟道：“今晚的暴乱，老前辈可否有参与其中？”怔了怔，庄闲云知晓对方用意，旋即开口回复道：“这是别有用心之人，暗中策划安排的举事，与我毫无关系。”

顿了顿，老者又续说道：“不过究竟是何许人有如此举动，老夫倒也是知晓一二的。”早就想派人调查此事，所造成如此恶果，自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庄闲云轻叹道：“涉及牵扯太多，虽说你位列督统领，却也不必如此尽心办事，还是别管啦。”

摇摇头，穆杰一本正经地说着：“老前辈，此言差矣，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下虽是无才小辈，却也有心为国效力。既然当上了一方督统领，那就应广施恩泽，让百姓过上太平的日子。”庄闲云无奈道：“此官职是为贼军所给，你这般行事，只怕大清子民皆会欢喜贼教统治，对清军收复城镇会多有不利。”

既然对方不愿明说此事策动之人，少年也没有逼问的念头，便找来其他言语，索性岔开这些问答。缓缓向前行进，庄闲云忽地询问道：“之后你还想再做些甚么？”没有片刻犹豫踌躇，穆杰直言回应道：“拨款施政，以安民心。无论城镇归属何方势力，都不能让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忖度着少年的应答，倒也深觉有理，老者颔首说道：“那就放心去做罢，无须想得太多，火头军的实力不弱，若能在将来策反，那对大清也是功德无量。”就这般相互商谈施政要务，庄闲云见解老道深远，在穆杰不决难定之处，总能添句进言，顿时释然解意。

行至县城之中，天已大亮，满街的死尸伤员正被士卒们抬走，就连没参与起事的百姓，也被驱赶到街道上，加紧着清扫除尘。穆杰经过周遭各处，所见角落尽是灰烬破损，士卒抬首瞧见穆杰走来，忙向督统领打招呼。默默地颔首回应，领着身旁的老者，径自向县衙大堂走去。

衙门里也是随处可见的焦土碎瓦，就连昨夜残留的血污与打斗痕迹也未曾消逝。副官们正自坐在案桌前办公批阅，余光瞥见门口行进两人，抬首看清穆杰亲自前来，忙不迭地迎接上去，讪笑道：“昨夜让督统领受惊了，没什么大碍罢？”摇头以作回应，穆杰自顾自的行至案桌上，直接入位坐定。

扬手指向庄闲云，神情毫无改变，依旧是冷淡沉静，穆杰吩咐道：“这位老先生本事过人，我有意招纳进官府，同我一齐处理公务军政，诸位可有异议么？”怔了怔，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注视那白须鹤发飘然自若的老者，旋即尴尬地相视一顾，不知如何应对。

安排人事本就是督统领的职责权利，诸将怎能敢出头反对。只是这来历不明之人，直接就被安排到官府中，往后军机要务皆会被其所知，众将自然不便欢迎对方。穆杰见状，知晓他们的念头，先行宽慰道：“老先生深知教中各事，也是认识石军帅的。”

听得少年这番话，哪里还敢再出一言，皆以为那白须老者与石达开军帅相互熟稔，那自然就不是外人，当即拍掌附议，绝无半点反对之意。穆杰仍旧是板着脸，淡淡地说着：“到现在为止，造反的难民都抓来了么？”

无奈地耸耸肩，曹正直言回道：“大部分都已看押入狱，还有十余人在逃。不过末将已经吩咐关紧城门，谅他们也无处遁形。”点点头，继而环顾周遭，张望各处，似乎在寻觅旁人，忽地询问道：“怎得不见伍副官，他人呢？”讪讪地笑了笑，曹正应道：“自从昨夜抓捕那群家伙，他就在监牢彻夜拷打逼问下落。想必不出数日，指示他们举事的幕后黑手，就会水落石出了。”

没成想这些副官比自己还要尽心，未及穆杰反应过来，曹正继续说道：“末将还在处理军务，等到傍晚时分，再去换班交替审问，不能让那群人有半点缓息之机。”经过昨夜的一番乱斗镇压，队伍死伤不少，军务奏折更是如雪花般递至案桌上。如何安排其余百姓生活，怎么解决战死士卒的后事，甚至连伤药创膏也需要副官亲自料理调配。

知晓对方的百般不易，穆杰也不好为难手下，旋即拍响手中惊堂木，示意众人升堂听旨。诸位副官尽皆会意，忙不迭地排好队列，站稳听着少年吩咐。穆杰目光如炬，没有片刻犹豫，朗声说道：“百姓民不聊生，大军初入此地，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恩泽惠民。没料到竟是出了这档子的事情，我意放弃穷追不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必再提。”

顿了顿，少年直言道：“至于牢狱中的民众，就都放出来罢，不必再如此细究下去。放榜让外头的百姓知道，昨夜暴乱难民尽数放回，望今后好自为之。”曹正惊道：“督统领，万万不可啊，您要是这般行事，往后还如何立威，那群人又怎会怕咱们。”

注视着对方良久，穆杰皱眉地说着：“为甚么要他们惧怕，仁德利民方为上策。攻城毁屋，扰乱城中百姓的安稳日子，本就是咱们的过错。若还加以恐吓折磨，那与山贼土匪又有甚么区别。”

思量督统领的言语，得民心者得天下，其中道理自是明白，不过却着实难做。大军初入此地时，烧杀抢掠，欺男霸女，几近无恶不作。各个副官皆看在眼里，只念士卒费力辛苦地破城陷阵，任由其放肆宣泄，以为并无大碍。既然穆杰已然发话下令，那曹正等为首的副官，便只能唯命是从。手持督统领的令牌，小兵忙不迭地跑向监牢，让伍铭住手放人。

首令已然下达，并未有收手的念头，穆杰再说道：“房屋破损严重，百姓无处安居乐业，当前之急在于如何重修务农工商。咱们火头军无须攻占数城，只要能有办法维系各方供给，镇守数城安定稳妥，那便是大功一件。”听得甚觉有理，诸位副官也接连点头称是。

眼下重振繁荣昌盛，是穆杰的当务之急，庄闲云在旁听得真切，少年的每个施政方针皆为合理，就连副官们也甚是惊讶错愕，难以置信这少年有如此本领。指挥众人也尽是独特，入微极细，皆有章法可寻。日上三竿，穆杰这才说罢最后的政令，定睛瞧着堂下众人，只见他们瞠目结舌，对自己的眼神也充满着敬意。

活络酸软胀痛的筋骨，不由得发出“咯咯”的清脆响声。穆杰撑着案桌，缓缓站起身来，吩咐道：“那就先这样做事，尽快在这个月，将政令统统实行。若有遇到难处，直接来找我解决罢。”话音刚落，门口有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诸将循声望去，却见伍铭神情不解无奈地冲进衙门，直奔穆杰而来。

近身不过数步的距离，对方这才止步顿足，伍铭直接询问道：“督统领，弟兄们好不容易才把乱民抓起来，怎得说放就都放了？”既然前者心有疑虑，那少年也耐心地向其讲解，缓缓坐下，支颐注视对方，淡淡地说道：“那小卒没把我的话尽数传达么？如今进城要以仁德为先，若将这数百名百姓抓捕起来，还是无济于事。不如顺水推舟，卖给他们一个人情，也是对咱们军队大有补益的。”

少年颇有远见，居然能分清时局的变化，伍铭等人原先就以为这少年不同于常人，现在就更加坚信不移。没有过多的言语，倒显得自己无话可说。伍铭索性退到一旁，默默地在队列注目督统领，神情也早已释然解疑而变得坦荡。

令初下，县城各处的石墙上被士卒贴上告示，待士卒转身离开，顿时便有数十名百姓围上前来阅览。其中不乏秀才书生，众百姓大多不识字，便推让书生替大家朗声读出来。百姓们尽皆昂首望着告知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饶是不通其意，却也耐下性子张望。

只听着那白面秀才高声诵读道：“告全县百姓书，督统领大人宽厚仁慈，意与诸百姓和睦相处。昨夜发生暴乱，是由奸人暗中挑唆，致使民众受难，官卒遭苦。现宽恕前罪，既往不咎，放出所捕民众，望百姓与太平军团结互助，共向大同之道。”

如此通俗行文让在场众人尽皆理会其意，却是嗤之以鼻，有人不屑道：“又在这儿装好人，原本咱们生活自在，就是那太平军杀进来，才落得这种下场。”话未说尽，便另有人忙不迭将手指竖在嘴边，悄声劝解地说着：“小心点，你不要命啦。若是被那兵爷听见，定会抓去当苦力的。”冷哼一声，神情依旧是极为不屑，却也不再多嘴，默默地站在原地，全然没有发声言语。

陆续还有兵卒手持公告文，向四处墙面贴上，以示全县的男女老少。接连不断的政策下达，尽是惠民之便，利民之心。百姓瞧见有许多告示，连原来清庭衙门也未曾布告于大家。不由得暗想这太平军到底是恶是善，百姓们竟是纷纷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