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晴见这位贵客，似乎很满意林六娘的回答，心里松了口气。

她这云裳楼多雇用的是女子，在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惹来一些非议。

所以刚才这位贵客发问的时候，胡又晴一下愣住了，不知道这位贵客是不是不喜她云裳楼这一点。

这位客人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女人，胡又晴从她仅用于遮面的的纱就可以认出，这是皇室专用的溧水纱。

胡又晴知道这些天她生意做得不错，自然也引来其他做生意的人家的记恨，只怕自己被那背后的主人找上门来找麻烦了。

如今见这位贵客听了林六娘的话，心情不错的样子，胡又晴走上前去，为贵客介绍道：“这只钗子是塞外的风格，上面雕的是妙音鸟，妙音鸟是忠贞的鸟儿，寓意死生不离，这石榴也是从塞外传来的，石榴多籽，也可寓意美满。”

大长公主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这只钗子上，似乎是勾起了她某种遥远的回忆。

过了片刻开口说：“原来是这个意思……你开个价吧。”

瞧见胡又晴并未立刻答话，大长公主问：“怎么，不能卖？”

自一进来，胡又晴便知道这位贵客是惹不起的人，心里过了一层盘算，回道：“夫人要是喜欢，权当送给夫人作为光顾的赠礼。”

毕竟这位客人出手也大方，一出手买下的东西几乎是他们半个月的进账。

大长公主于是随手将这只钗子钗到了自己发上，站起身来，身后的丫鬟立刻跟上。

她的步态并不如那些深闺小姐们一样小步拘礼，甚至有些洒脱，但是头上的步摇却并未因为她的动作而摇晃，可见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端庄。

看着贵客身影远去不见，林六娘悄悄问：“这是什么人？”

胡又晴摇了摇头：“从前没见过，但应当是王府或者皇宫的人，瞧那几个丫鬟，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并且你注意到门口守着的那位侍官了没有？瞧着像是宫里的太监……”

林六娘吃了一惊，有些担心：“那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胡又晴心里的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没事，我是正经做生意，就算有人要来找茬也得有的找才行。想来是我这些时日太过引人注目，传到了别人的耳朵里罢了。”

林六娘说：“你还是小心为好。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到处藏龙卧虎，若有人真想对付你，只怕多的是狠毒的计策，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便能叫你好受了！”

胡又晴说：“正因为是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乱来，说句不好听的，除非是天子下令，其他人若是想将我冤打成招，也要防备我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再说了，那些真的权势滔天的贵人们，还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又何至于对我动手呢？”

“再说了，我瞧着今天那位客人似乎也没有旁的意思，真的只是来买东西的，她既看中我那石榴钗，我送给她博她一个好印象，说不定日后还能收获一个大主顾。”

“不过……”胡又晴反握住林六娘的手有些歉意：“今天罗家两位夫人找上门来，事发突然，罗二夫人又晕倒了，今天晚上恐怕不能请你吃饭了。”

林六娘说：“改日再聚也是一样的，你事情繁忙，切记照顾好自己。”

……

大长公主顺着楼梯走下的时候，看见了停在两层阶梯之间的周鹤川。

她的瞳孔微微皱缩，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蜷起。

侍官呵斥道：“还不让开——”

周鹤川让到一边，却不料这位带着斗篷的女客反而在他身侧停下。

大长公主掀开面帘，视线停留在周鹤川身上，带有审视一般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侍官察觉出不对劲，小心的问道：“夫人？”

大长公主却放下面帘：“走吧。”

等坐上了马车，大长公主才吩咐道：“去查查那个少年是什么身份。”

侍官走在马车外跟随，一惊：“殿下的意思是？”

大长公主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查查他是谁送上来的？”

大长公主语气平淡，然而侍奉她多年的侍官却知道这是大长公主真动怒了。

侍官低下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虽然知道可能是有心之人有意为之，但回想起那位少年几分相似的面容，大长公主还是忍不住心神恍惚。

她遇见他的时候，他好像也就这么大吧？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永远停留在他风华正茂的年纪，而自己却逐渐衰老了。

大长公主伸出手，高举到自己面前，端详着，这无疑是一双保养极其得当的手，青葱玉指，宛若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少年时她用它们来弹琴，和心爱的人琴瑟和鸣；可如今却用它们来搅动风云，自己彻底成为了一个自己也觉得陌生的人。

大长公主用手撑住侧耳，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她半合眼睛，想要稍作歇息，可方才少年的容貌却不停浮现。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送过容貌相似的俊美少年到她府上，企图讨好她，拉拢她。

在最开始的时候，大长公主也希望用这样的方法麻痹自己，然而这些少年无一不是他。

他的身上不会有刺鼻的脂粉味，他不会做出那样谄媚讨好的神情，他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他就像一柄开锋的青铜宝剑……谁也没有办法替代他。

大长公主心里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谁家又花了这样的大手笔，这次的少年其实容貌也只有三四分像，但是那股清冷凛冽的气质，却让她觉得，他好像真的回来了。

也不能怪大长公主这样想，毕竟这么多年来，送到她府上的少年一箩筐一箩筐的，外人不知内情，以至于她在京城都留了个风流无情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