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瑾瑜已经知道那两个飞贼已经逃脱，暗骂那些官吏防范无能，深怕有人还要来问，不免露出破绽，便关了房门。

次日一早，她便匆匆离开。

赶路要紧，出了奉天，便向前疾奔，走了四五天，又来到一个村庄，这时已近午时，欧阳瑾瑜已经感觉腹中饥饿，便想找一家客店歇息。

可是进得村来，一时却找不着客栈，只见不远处有一家私塾，门前几株翠柳，嫩条黛绿，迎风而舞，里面书声朗朗，读得好不热闹。

欧阳瑾瑜催动着花驴走去，又见门上悬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铁肩担道义，下联是：妙手作文章，写得是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个个字饱有精神。

欧阳瑾瑜虽不懂书法，见了也知是绝妙好字，旁边还有一条白纸贴着，下面已经有些破碎，纸上写着七个大字：江湖落魄生鬻书。

欧阳瑾瑜一时好奇心起，忘记了腹中饥饿，便跳下花驴，栓在一株柳树上，挽着包裹走到门口，咳嗽了一声。

那私塾门正虚掩着，便推开走了进去，只见门内一座院落，有一株大柏树，亭亭如伞盖。

正中一间室内，坐着七八个童子，口里**着：“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正坐在一张书桌前，把一块戒尺拍的震声响，一见欧阳瑾瑜进入，便站起身来，走到窗旁招呼道：“姑娘来此何事？”

欧阳瑾瑜行礼道：“我是路过的，见此处门上贴着的对联写得很好，便想买一副对联，老先生可就是江湖落魄生吗？”

老先生摇摇头，嘴角轻笑道：“我乃翁而非生也！江湖落魄生在里面，姑娘请坐。”

欧阳瑾瑜跟着老先生，穿过屋子，见后面小小一间房里，沿桌上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正在打盹，桌上正摊着一卷书。

老先生走到他的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戴君，戴君，你竟效彷宰予昼寝吗？”

那书生醒来，摸着双眼答道：“我是朽木不可凋也。”一眼却看见了欧阳瑾瑜，不由一愣。

老先生笑嘻嘻说道：“主顾来了，这位姑娘是来找你买墨宝的。”

那书生慌忙站起身来，朝欧阳瑾瑜问道：“姑娘喜欢些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墙壁。

欧阳瑾瑜走进房来，见四壁挂着不少书联，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欧阳瑾瑜指着东边的一联，上联写着：“低昂未免闻鸡舞”，下联写着：“康慨犹能击筑歌”。

书生道：“这是放翁诗句，很有悲歌感慨之意，能蒙姑娘垂青，何幸如之。”便去取了下来。

又问道：“是否需要写上落款吗？请问姑娘大名？”

“欧阳瑾瑜。”

书生点点头，便取过笔墨，在上联添了一行款：“欧阳瑾瑜女史指谬。”便放在桌上，细看欧阳瑾瑜。

欧阳瑾瑜问道：“不知先生这一联要多少钱？”

“一串钱足矣！”

“先生如此好的字，只卖一串钱，未免太便宜了。”

书生叹了一口气：“卖一串钱还没有人光顾呢！”

欧阳瑾瑜从身上摸出二两碎银子，朝桌上一放道：“那我就出这一些吧！”

那书生和老先生见了灿烂的白银，都现出惊异的神色。

书生道：“姑娘赏赐得太多了。”

“这也没多少，你的书联值这些银子，你就手下吧！”

书生躬身道：“多谢姑娘康慨解囊。”说罢便把书联卷好，交给了欧阳瑾瑜。

欧阳瑾瑜接过书联，仔细打量了一下书生，看他长得面目清秀，身上却穿着一件破棉袍子，十分寒酸。

便又向他问道：“不是我喜欢多管闲事，听先生口音，乃是江南人士，怎么会在此卖字，又写着江湖落魄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否据实相告。”

书生尴尬一笑道：“落魄穷图，囊中羞涩，慰藉无人。可怜我这劫后余生，空做故乡之痴梦，长为他乡之幽魂，难得姑娘不弃，询问我的底细，左右无事，我就做个简略的报告吧！”

书生说罢，又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在下姓戴名高，江南人士，生长在太湖之滨，山清水秀，自幼下帷攻书，博一领青衿，却恨文章无灵，两次乡试都是名落孙山，使我心灰意冷，再也不作功名之想，幸好家中薄有资产，父母早丧，拙荆也还贤惠，在家闲居，周日与诗书琴酒自娱。

不料后来有一个叫纪善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一个吉林人，叫王老吉，他们怂恿我到东山省贩卖人参皮货运回，将来可以大获其利。

我的妹夫也十分赞成，愿意跟我同行，于是我便同妹夫将资产抵押货卖，凑出了两万多两的银子，随着纪善和王老吉二人同行。

纪善也出了五千两银子的股份，我以为他是好朋友，一切计划都听从他，又把家事托付给我的一个叫包勉的老友，我们四人便装束北上。

途中也不寂寞，乘坐海船来到大连，安然登岸，直到吉林边界，王老吉突然遇到一个叫阮工的伟男子。

据王大吉说，阮工以前曾在军营中吃饭，有一身武艺。

阮公也自言吉，黑两省胡匪异常猖獗，他和几个胡匪有些交情，愿意保护前去。

纪善和王老吉都一口答应，要他同行，我是一个懦弱书生，听到他们所说，心中觉得有些恐怖，既然有此赳赳武夫肯负保护之责，自然格外赞成。

我们一行来到吉省，路上也很平安，我问王大吉几时可以着手采办，以便早来早回，他说到了省城自然有人来接洽，我也只好听他的话。

早晚赶路，将近省城时，我们在青龙镇上一家小客店内投宿，晚上纪善提议喝酒，王老吉首先赞成，便端了酒菜，五个人围坐畅饮。

我妹夫酗酒如命，所以喝的最多，纪善却一直敬酒，对于我和妹夫尤其殷勤，但我因为在外边都很节制，喝了几杯便不喝了。

后来我的妹夫喝的伶仃大醉，方才散席，我扶着妹夫回房安睡，因为这客栈房屋狭小，我便和他同居一室，他们三人在外边合居一室，我们回房后，我妹夫已经醉卧床上，鼾声如雷，我睡在他旁边，不知怎样的辗转难眠。

后来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便想入厕，于是披衣起身，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便走到后面厕上去了。

因为腹痛不止，所以在厕中蹲了很久才转回房来，却见黑暗中窜出两个人，我怀疑是盗匪，急忙躲在暗处。

却听到他们说话：“那个胖子已经杀死了，但是那姓戴的却躲在哪里，怎么也找不到，不然也要请他吃一刀。”

只听另外一个回答：“不对，你不见房门已开，怕他已经是闻风逃走了，我们快快告知纪善，好在银子已经到手，赶紧走。”说完便闪身走向外边。

我吓得不敢吭声，便躲了一会儿才摸回房间，灯火早熄，我到床上一摸，我妹夫果然被杀了，我便大声呼救，店中人一齐被惊起，才知道是谋财害命，急忙去找他们三人时，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金银被盗，我又囊中如洗，不得已行乞来到这卧虎村，忽然又病倒，幸好遇到这位聂老先生，可怜我穷途落魄，便留我在这里住下。”

戴高说到这里，哪位姓聂的老先生才插嘴说道：“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虽然家徒四壁，然而看见戴先生的可怜状况，安能忍心袖手旁观，况且读书人心心相惜，所以便将他留在这里，等他病愈了，我见他写的一手好字，便怂恿他卖字，多少可以赚几个钱，以方便回乡，谁知知音者少，赏识乏人，相姑娘这样康慨的人，之前根本就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