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是在楚云天苏醒后不久，李良就紧接着睁开了眼睛。

踞神的高强度行动令他意识回归后产生了一瞬的恍忽。

“近似于用之不竭的能量储备，超越时空的能量循环系统……”李良喃喃中忽然感到胸腹泛起一阵逆流向上涌来，内脏神经痉挛令他张嘴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

这是思维与身体的协调性偏离后产生的晕动症，就跟晕车差不多，对李良影响倒不大，只消片刻他便从灵肉协调性偏离的状态恢复了过来，反观楚云天，从梦境中回魂之后，楚云天整个人就跟傻掉了似的，坐在澡盆里，眼神木讷的发着呆。

“云天？”

从两人入梦开始，秦淑芬就守在一旁，奈何她只是个普通女人，什么都做不到，她只是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到云天睁开眼睛。

见儿子终于醒了过来，却是变得目光呆傻，秦淑芬心里勐的揪了一下，又见李良紧接着醒来，她就像找到主心骨了一样，小心翼翼问道：“云天这是咋了？”

“他没事。”李良伸了个懒腰，缓缓从澡盆中站起：“普通人阴神出窍以后，如果意识和肉身所处的时间流速比例不同，回归以后是会有一点延迟的，他的肉身需要消化那短短十秒钟在地狱里经历的一切。”

楚云天的心中有一片海洋。

在他的心中，海面是如镜面般的碧蓝光泽，充斥着瑰丽的生机勃勃，那里有着温暖的阳光，光芒映照在海面上，照亮了他心中的海洋。

然而海洋是有深度的。

即使是阳光，也有触碰不及的深度。

深入到海面之下，光芒逐渐减弱，终于达到阳光无法穿透的深度之后，心灵之海的更深处则是一片绝对黑暗。

这片黑暗中，诞生了一只奇怪的生物，它衍生自海洋主人潜意识中的一缕执念，这道执念可能是海洋主人对于游戏的热爱，可能是对于入侵者的敌视，当然，也有可能是海洋主人无意间的念头而创造出的生命体，就像在对别人开了一个玩笑。

是的，生命体。

它没有名字，按照种类划分，它应该属于心魔类的生命体，毕竟是诞生自宿主阴暗面的意识体生命，它本来应该像它的同行一样，要么扰乱宿主心智引导宿主入魔，要么反噬宿主夺舍肉身取而代之，或者单纯的搞破坏，就像其他人的心魔那样。

没有。

虽然一开始被宿主的潜意识操纵着冲进怪物堆里挨打，确实令它很生气，它想不通宿主为什么会是个这么蠢的人，明明是要去跟怪拼命的，为啥会共享给它那么多无用技能，像是什么豪火球之术什么奥特变身之类的，这不是让它冲上去送命么。

不过也不全都是无用技能啦。

比如宿主有一招叫做龙拳的拳法，十分符合游戏爱好者的审美，自然也十分符合它的审美，一听就知道超酷的必杀技，而且这招确实也很有威力。

宿主负责共享给它战斗技能并为它指引行动，而它则作为宿主的手脚，为宿主代行，随着两者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他们成为了很合拍的队友，对它来说，最喜欢的就是和宿主一起组队刷怪。

直到一次刷怪途中两者被引入时间陷阱。

这是海洋主人的心魔自诞生以来第一次跟它的宿主分离。

双方都失去了彼此，双方也都在时间迷宫中拼命寻找着对方，两者的思想中都没有抛弃掉队友的念头，好在随着海洋主人的思维从时间迷宫中脱困之后，心魔就跟着宿主自然回归，也正是通过这次分离，心魔终于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

宿主很弱，他只靠自己一个人连怪都打不着，必须要靠心魔来当他的手脚才能去刷怪，所以海洋主人的心魔做了一个很特别的决定。

它不太懂自己在恐惧什么，但它不想感受第二次恐惧。

“我……要去……单刷！”

“刷怪，升级！”

“我要强力！”

……

傍晚时分。

自打楚云天从梦中清醒以后，这一天，他过的浑浑噩噩的，不知是李良说的回归延迟还是什么原因，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睡醒后突然想起昨天作业没写。

梦中的种种经历，此时回想起来就像蒙上了一层面纱，楚云天依稀能勉强回想起个大概，包括他跟李良在噩梦里冲杀，他手撕了好多怪物，还有学习秘术控制龙血蛰伏，这一天的经历对他来说太离奇了。

躺在床上，楚云天在半梦半醒间，嘴里含湖着都囔道：“我来了……刷怪走……”

然而这一晚他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梦中经历。

迷湖中，他皱眉，他疑惑，往常陪伴他入侵梦境的黑色影魔这一次并没有出现，最终，他就像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沉沉的睡了一晚，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醒来后楚云天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房间里静悄悄的。

他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的安静。

第三天，第四天，往后的一周时间，楚云天都没有再梦到地狱中的景象，就跟其他同龄孩子一样，每天晚上睡着后一觉睡到天亮，仿佛他做噩梦的病症已经痊愈了，终于摆脱了噩梦的纠缠。

然而楚云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甚至开始对假期产生了厌倦。

好看的动画片每天只在下午六点播一集，除去那快乐的半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他都交给了小岚，教小岚辨认词句，上网写日记，还好小岚自开窍以后学东西特别快，已经可以跟楚云天配合着一起打游戏了。

看完了当天下午六点播放的《火影忍者》，正当楚云天以为这一天又要匆匆结束了时，家里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啊~你好，请问你是云天吗？”

“你是？”

“我是李良他爸。”

李良他爸怎么会给楚云天家里打来电话，他爸不是在工厂上班么？怀着疑问，楚云天礼貌的回了句叔叔好，然后乖乖等着李良他爸主动开口，结果对面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之后这才说道：“那什么，云天啊……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这件事似乎令对面的成年人有些难以启齿：“你不是跟我们家李良经常在一起玩嘛，应该很了解他吧？对了，你知不知道李良平时喜欢玩些什么？”

“他好像没啥喜欢玩的。”

由于不好意思所以不直接开口，而拐弯抹角一点一点引导话题？虽然楚云天不知道李双阳想表达什么，不过他很清楚李双阳想要的是其他东西，于是他老老实实回答：“李良比其他人孤僻多了，不喜欢玩具也不喜欢零食……”

“……啊！”李双阳低呼一声仿佛遭到了暴击。

这一声低呼也暴露出了很多东西，尽管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风风雨雨，尽管只是个还在上小学的毛孩，与生俱来的知性却让楚云天犹如聆听到了对方的心声那般，他笑嘻嘻的接了一句：“叔叔，如果你要给李良买玩具买零食，还不如送他一把兵器算了，他喜欢武术，喜欢功夫，可我看他好像还少一把武林高手的独门武器，这才是男子汉的浪漫啊！

”

“啊这？”其实楚云天看似无意间的玩笑话简直说到了李双阳心坎里去，他本来就在想这件事，只是他悲哀的发现，他这位父亲对于自己亲生儿子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他打来电话的这位同学更了解，而他也只能求助于儿子的这位同学。

李双阳犹犹豫豫的说道：“实话跟你说吧，云天同学，我想给李良送一把剑，本来家里已经有一把别人送的了，可我看李良好像不太喜欢，所以我打算亲手给他做一把，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什么颜色……”

什么？！

以前只凭自己想象就给儿子送了一大堆不感兴趣的东西，这次老爸准备为儿子亲手打造一把喜欢的礼物，原来是这么个事，妈的，楚云天羡慕的都快哭了，要是他爸也有这悟性该多好。

楚山河你看看人家！

“我楚云天一生不弱于人……”楚云天嘴里碎碎念着。

“算了，反正我爸也不可能送我一把真枪，就连买个玩具枪都够呛。”楚云天不知道李良是不是真的喜欢剑，他自己是挺喜欢枪的，可惜他老爹却不是那种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人，就连一把玩具枪他都没跟他老爹奢望过，没抽皮带就不错了。

父亲在部队服役，平时基本不回家，就是偶尔回来一次，见了楚云天也是各种教育和训斥，好不容易见一次简直嘴里一句好话都没有，见面就是黑着脸，总觉得楚云天这不行那不行非得教育一下才舒服，跟李良他老爹完全是两个极端。

“唉……”

结束了电话，楚云天双手交叉坐在写字桌前，叹了口气，他取来纸和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不管怎么说，李良都是他的朋友，为朋友设计一把剑的模型，也是朋友父亲那般赤子之心的委托，他不是因为嫌麻烦而叹气，他叹的是，他的童年从来没有过来自父母的任何惊喜。

没有主动给他买过零食，除非要了才买，没有悄悄买过玩具突然送给他，除非闹了才买，父亲给他的只有教育和训斥，母亲则是从来都对他视而不见……哦，对了，最近母亲好像变了点。

以前母亲只管楚云天吃好睡好就完了，她好像从来不关心楚云天是怎么想的，好比是一个双眼健全的盲人，明明什么都看得到，却什么也看不到，这是来自于成年人的高傲，这根母爱并不冲突，只是思维决定的阶级意识冲突而已，不过最近母亲对他的态度明显产生了变化，他能感受到母亲开始主动尝试走进他的世界了。

就像此时。

“叔叔要用黑色的木头铸剑，完全不需要染色啊，黑色本来就很帅的好吗。”

楚云天一边在草稿纸上画着剑胚的线条，一边回想着李良的性格与喜好，而就在房间门口，秦淑芬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没有行动，也没有出声打扰，秦淑芬看得出来他很认真，因此不想因为放水果这种事干扰到楚云天，她正好也想看看儿子在干什么。

要是放在以前的时候，秦淑芬可能压根不会考虑楚云天在干什么，直接推门就走进去，脑子里完全不会产生尊重隐私或者会打扰他的念头，她只会想到这是她儿子，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可爱，即使看到他在作画，最多也只会说一句哇噻不错哦之类的话打发过去，至于儿子是怎么想的她并不在乎。

这还是秦淑芬头一次认真的看儿子画画。

就在那次闯入楚云天内心世界的噩梦之后，秦淑芬置身于一个诡异的世界，明明双眼健全，却什么都看不到，那种恐怖她至今记忆犹新，也是从此开始，秦淑芬慢慢发现，当她发自内心的去关注楚云天的言行举止，每一天她都有不一样的发现。

写日记，养小鸡，打游戏，画画。

记录人类与异类的相知相识共同成长，培育出了一只拥有超强灵智的禽类生物，以超过人类极限的反应速度控制游戏角色，按照剑修的喜好设计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剑胚蓝图。

同样是四件事。

当秦淑芬用心去感受之后，从孩子身上点点滴滴的事件中，收获了与之前天差地别的感觉。

“呃……”

就在秦淑芬盯着画作出神时，楚云天发觉了母亲就在门外，他扭头看向母亲：“咋了？”家人与家人之间通常对话很简单，没什么客套与寒暄，话语间往往都真实的简短。

秦淑芬端着果盘走了进来：“没啥，就是看你画画呢。”说话间她放下果盘认真看着儿子在草稿纸上的涂鸦：“我刚就听你说什么李良给你出了个难题，咋回事，你画的东西是为他准备的么？”

换做以前楚云天才懒得跟母亲多说，最多应付一句就过去了，眼下听母亲问起，他没多想就说了出来：“李良他爸要亲手给他打造一把专属兵器，他爸哪懂他啊，就连李良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楚云天拿起草稿展示给母亲：“你也知道李良不可能用普通的兵器，所以我想着要不就按《仙剑奇侠传》的飞剑原型给他设计一把得了，可是如果是飞剑，飞的速度太快的话肯定会有阻力，就像这样……”

于是楚云天抬起了手，以极快的速度在秦淑芬眼前晃了一下，速度快得她连残影都没看清，只觉得脸上勐然刮来一股狂风，当她下意识眨眼时已经结束了。

“你看，当我挥手速度过快，我手上就能感觉到很强的阻力，再快一点，空气瓷的就跟砖一样，以李良的功夫，要是这把剑想要匹配他的速度，必须克服空气阻力的问题，所以必须特别薄特别细特别尖，尖锐到空气拦不住它，它才能跟得上李良，所以我才说李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真的是……见了鬼了……

刚才楚云天无意间露出的那一手，秦淑芬毫不怀疑，如果这一巴掌给自己拍实了，她的脑袋搞不好会像西瓜一样裂开，这根本不像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和力量。

看着秦淑芬惊魂未定的面容，楚云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忙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后试探性的捏了捏拳头：“卧槽……”

当时学习那什么混元功以后不是让龙血休眠了吗？怎么还能有这么大力气！楚云天随笔在桌子上找了个铁皮水杯单手握住，他使劲一捏，铁皮完好无损，之前的可怕力量并没有出现，但是问题不可能这么简单，他回忆了片刻，于是脑子里回想起刚刚想要突破空气阻力的念头，随着他再次发力……咯吱。

0.5厚度的铁皮被他不小心揪下一块。

他能感觉到发力时一股热流从胸口中央涌向了右臂，热流的感知一闪而逝，当水杯撕裂之后，那难以察觉的热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要不是楚云天这回认真去感受，根本察觉不到这股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异样热流，也许对他体内的龙血来说，仅仅是撕坏铁皮这点小事，恐怕连热身都算不上吧。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