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我在东北的一家古董店里当起了跑堂伙计，闲来无事时，也会想起这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叫吴逑，身边的熟人都叫我老吴，上边提到的吴老彩头就是我的爷爷，父亲说这名字是爷爷在我没出生时就已经起好的，寓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等我再长大些才知道，这“逑”字在文言文中是配偶的意思，好巧不巧的我又姓吴，无配偶，没媳妇，这不是让我们老吴家绝后嘛，刚好当时我的语文老师讲到李白的《将进酒》，于是我偷偷的将自己的名字吴逑改为了吴裘：“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李白的诗那是何等的孤高自傲，桀骜不驯，也正符合了我当时鲜衣怒马，仗剑天涯的中二心里。

可实际上我的人生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年爷爷清醒过来之后，就把两块狗头金塞到了父亲手里，然后把他赶出了村，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只告诉父亲走的越远越好，要再敢回来就敲折他的腿，父亲那年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愣是靠着给人扛包赚的零钱一路北上闯到了东北，正赶上当时东北是大雪封山的时候，他一湘西出来的孩子哪见过这么美的景色，心想反正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也不算违背他爹的命令了，索性就留在这吧，卖了一块临走时爷爷塞到他手里的狗头金，买了现在的这所房子，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住的地方是解决了可靠啥吃饭又成了新的问题，总不能靠着剩下那块狗头金吃到死吧，要不说我脑子灵这点可能就是随我爹了，当时正是汽车刚兴起的时候，看着满大街的洋汽车父亲心想着要不就跟人家学修车吧，好歹也能混口饭吃，没想到这修车工一干就干了一辈子，由于父亲肯吃苦，人也厚道，机缘巧合之下还在工作中结识了我母亲，再然后他们的爱情结晶小吴裘就出生了，虽说我们家这日子过得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却是胜在安稳，唯独永远回不到的湘西，成了老爹心里一根长长的刺。

后来我在东北读完了小学，中学，大学，也经历了常人一样的逃学，上网，谈恋爱。大学毕业之后，我来到了父亲朋友的店里工作，店主姓秦，南方人，干的是古董买卖，南方人聪明机敏，东北这边有句俗语叫”南蛮子憋宝”，说的就是他们，父亲让我管他叫秦叔，他说秦叔是位能人，让我跟着他好好学做生意，可其实我对古董那玩意根本没什么兴趣，能同意父亲来这只是因为我当时沉迷于网络游戏，而古董店里的活儿轻快，能让我有空闲的时间跑去上网，加上秦叔给的薪水也不低，所以我也就乐的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我当时在店里负责的工作就是简单的端茶送水，擦擦柜台扫扫地，要是有客人来就把他领到秦叔屋里，由他去跟客人交谈，当时店里还有另外一个活计——黑瞎子，黑瞎子其实并不瞎，只是因为长得又黑又壮，又毛发旺盛，特别像东北深山老林里的熊瞎子，所以得名黑瞎子。

黑瞎子有大名，叫秦熊，他是秦叔去乡下收货时偶然在路边捡到的，秦叔心好，又因为没儿没女没老婆，就把他抱了回来，伺候他吃穿，还供他上学，所以从这方面来讲，秦叔其实是黑瞎子的干爹，后来黑瞎子大学毕业以后，就理所当然的回到了秦叔店里，帮他照顾生意，毕竟秦叔年纪也大了，身边总得需要一个使唤的人不是。

店里不忙的时候，黑瞎子也会跟我俩闲扯，他总说“老吴，你别看咱俩就是个看门的伙计，这里面的学问也大着那，咱们干古董的，甭管掌柜的还是伙计，都得讲究一个“看”字，既看人，也看物，全凭脸上这对招子吃饭，咱们这行有句话叫”一看面相二看手，三看姿态四看走”，只要把这四点学会了，客人是来干啥的心里也就能明白三分了，我问他这几句话是啥意思，黑瞎子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他说老吴，不是我不教你，眼力这东西教不来，只有自己多看多学才行，你啥时候能把这几句话琢磨透了，啥时候才算真正进入古董这行当了。

平时店里没客人的时候，秦叔也会把我和黑瞎子叫到跟前，传授我们点古董方面的知识，秦叔总说，等他百年之后，就把这间店铺交给我和黑瞎子，让我和黑瞎子好好学，别到时候砸了他的招牌，每到这时，黑瞎子都会紧紧抱住秦叔的大腿，嚎啕痛哭，半晌之后，才会抬起他那个大黑脑袋，眨巴眨巴绿豆大的小眼睛问秦叔，干爹，那您得啥时候百年啊，秦叔听完咧了咧嘴，看了看我又瞅了瞅黑瞎子，就动用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古拳法，一套王八拳舞的是虎虎生风，打的黑瞎子抱头鼠窜，不断求饶，看到秦叔打人的这股生猛劲我就知道，以秦叔这体格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我就这么在秦叔的店里混了三年的时间，要说钱也没少赚就是学问没咋长，不过这也不赖我，古董这行当没个几十年的功夫也培养不出啥来，平时店里也会有一些“土耗子”进来看货，不过他们看的可不是古董，而是看掌柜们的眼力，要真是看见对脾气的，手里存的那些墓器都会跑到你店里来“卖”，对，就是卖，这是秦叔教给我俩的法子，绝对不能用“销赃”这个词，免得被“哨子”（JC）抓住啥把柄，只要记住一句话，甭管是黑的白的，只要送进了店里那就是我们买的。

那时候我总以为我以后的生活都会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店里人多的时候就跟着秦叔跑前跑后的瞎忙，或者闲下来的时候跟黑瞎子蹲在店门口对着来来往往的大姑娘评头论足，下班以后就直奔网吧，在游戏里玩他个昏天黑地，之后娶妻生子，生老病死。直到父亲接到了那通从湘西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五叔打来的，大致意思就是说爷爷病重，让父亲赶快回去，可是早在父亲被爷爷赶出村时他老人家就有交代，这辈子不允许父亲再回古纳村，爷爷的话，父亲是万万不敢违背的，可是现在更不能放着病重的爷爷不管，没办法，父亲只有让我替他回湘西去给爷爷尽孝，毕竟当初爷爷只说了不让儿子回来，也没说不让孙子回来啊。

挂断了父亲的电话，我赶紧来到秦叔屋里跟他请假，说需要回老家一趟，秦叔答应的也很痛快，毕竟我在店里的事情少，主要的古董买卖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在我转身要走时秦叔叫住我说，让熊儿（黑瞎子）跟你一起去吧，你俩在一起呆的日子也不短了，彼此的性格都熟悉，他跟着你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看着秦叔坚定的神情和身边黑瞎子充满希冀的小眼神，没办法，我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于是我跟黑瞎子各自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当天夜里就坐上了回湘西的火车，踏上了返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