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尔忒弥斯看着艾列什基加勒，神情微妙。

讲道理，这个要求委实让阿尔忒弥斯觉得耳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曾经也有一位深渊的神明对着自己提出过类似的请求。

……你们这一系的神明爱好都是这么相似的吗？

当然，其实仔细想一想的话，阿尔忒弥斯也并非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无论是冥府也好，还是深渊也好，全部都是黑暗的、没有什么光能够照进去的地方。

而对于那些久居于黑暗之中的生灵来说，光明是他们无比渴求的、想要接触但又苦于无门的无比奢侈的存在。

太阳固然是光辉璀璨，可是却又拥有着太过于明亮炽热的光芒，让人甚至是不敢轻易去接近；但月亮却是刚刚好，不但拥有着并不是过于刺目却又足以照亮一切的银白色的光辉，同时温度也不会让人无法接近，是正适合捧在手心里面去好好的赏玩的那一种。

所以。

他们会想要将那一轮月亮据为己有 ，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对吧？

不会有人不喜欢阿尔忒弥斯，因为谁都没有办法拒绝那一轮九天之上的月亮落到自己的面前来的，这样的行为所带来的强烈的诱惑。

艾列什基加勒那一个有些胡闹的要求原本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但是在话出口之后，她越想越觉得这简直是一个极好的主意，甚至双眼都开始因此而闪闪发亮起来。

“啊，没错，就是这样。”

艾列什基加勒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看着阿尔忒弥斯的时候眼睛里面像是闪烁着光芒。

“虽然现在是因为特殊的降临方式，所以藉由人类的身体暂时驱使着女神的权能现界，但是只是将恩奇都灵魂归还给你――这样的事情还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作为交换，你要留下来在这里陪着我，直到我在三女神盟约之中获得了胜利，将乌鲁克彻底的握在手中才可以。”

“……”

阿尔忒弥斯看着艾列什基加勒，表情就有点微妙。

“那个。”他嘴唇动了半天，才总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库撒的守护神吧？为什么要去争夺乌鲁克呢？”

“当然是因为――”

金发的女神险些就要将自己的理由脱口而出，但是很快她便有反应了过来。在小小的、短促的“啊”了一声之后，艾列什基加勒有些慌乱的伸出手来掩住了自己的嘴唇。

或许是因为自知险些失言，所以连带着艾列什基加勒脸上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紧张的意味在里面。她抿着唇，跺了几下脚，只是再不肯回答来自于阿尔忒弥斯的问话。

“什么嘛，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做交换啊，我可没有任何的义务要去回答你的问题！”

美人即便是眉眼含煞也依旧是美人，更何况艾列什基加勒看着当真是十分可爱的样子。

“……我觉得，就算是卖方市场，卑微的买方也是可以拥有几分说话的权利。”

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冥府之中幽幽的响了起来。

“你也说了是卖方市场的吧！那当然是应该按照我的意思来吧！这一点我可是很清楚的！”

艾列什基加勒皱着眉瞪着阿尔忒弥斯。

“说到底我怎么就要和你做起交易来了！最开始明明不是在讨论你在神代的时候对我的冒犯、以及你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为什么现在反而变成你这个家伙可以这样底气十足的朝我问起问题来了啊！”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冥府的女主人开始拼命的考虑自己要如何才能够翻盘――并且还真的给她找到了翻盘的切入点。

艾列什基加勒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

“所以说，就算是不和你做交易，我想要你留在我的冥府里面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吧……？”

不，我觉得很有问题。

面对艾列什基加勒这样的话，阿尔忒弥斯微微的后退了一步，有些苦恼起来。

老实说，他并不想要和艾列什基加勒之间产生什么纷争。无论是以前尚且在乌鲁克担任守护神的时候也好，还是从阿普苏的残响里面得到的那一点点不多的、对于众神的印象和了解也好，毫无疑问的一点是，艾列什基加勒都是一位优秀的、拥有着责任心和担当、值得尊敬的女神。

是与她所对应的半身、被宠爱到无法无天的天之女主人伊什塔尔完全相反的存在。哪怕是最为刻薄毒舌的吉尔伽美什站在这里，也很不愿多说艾列什基加勒半分的不好。

再联想到对方在无数个纪元里面都有一直在无声的镇守着冥府、守卫和维系着生与死的命运之轮，阿尔忒弥斯觉得自己更加没有办法同艾列什基加勒为敌。

他尊敬那些有着自己的坚持的、为了大众的利益可以不惜牺牲自己个人的幸福的存在，无论对方是神明、人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而艾列什基加勒自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在睁开双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被众神献祭给了冥界，自此之后，明明是与天之女主人伊什塔尔所对应的、尊贵无双的冥府的女主人，掌管着这一片土地上面所有的生灵的存亡，但是却居然没有见到过除了冥府永久的黑暗之外的、其他的任何的景象。

她对于这个世界全部的了解，除了冥府的贫瘠的土地之外，大概也就只有隐藏了自己的身形的时候，偷偷地从那些死亡了的人类们的口中所听到的、关于外面的世界的描述，进而在自己的脑海中自我想象出来的那些虚幻的画面。

这居然也成为了冥府的女主人的对于外界的为数不多的了解，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更是艾列什基加勒没有任何娱乐的生活之中少有的能够让她觉得幸福的事情。

然而即便是如此，艾列什基加勒却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抛下冥府和自己的责任，甚至于艾列什基加勒都不曾对自己这样的命运产生过任何的怨恨。

她就是这样的一位，伟大而又无私的女神。

阿尔忒弥斯看着艾列什基加勒许久，久到那一位冥府的女主人都开始因为这过于直白和长久的注视而感到扭捏和不安起来的时候，银发的神明才终于开口。

“你想要去外面看看吗？”

他问。

“什、什么？”

这问话来的是如此的没头没尾和莫名其妙，以至于艾列什基加勒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有能够理解阿尔忒弥斯的这一番话之中究竟都饱含着怎样巨大的信息量，只能有些愣怔的重复和反问。

阿尔忒弥斯对此表现出来了极大的耐心。

“我是说――”他微微的弯了弯眼眸，朝着艾列什基加勒露出来了一个具有强烈的安抚意味的、十分好看的笑容来，“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用你的双脚去亲自丈量这一个世界，用你的双眼去亲自观察这一片被你所庇佑的土地，用你的心亲自去感受那些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这一片土地上的人类的生活――你想要试一试吗，艾列什基加勒？”

“我……”

阿尔忒弥斯的这话简直是问到了艾列什基加勒的心口上。

她想要看看吗？

扪心自问，艾列什基加勒自然是想的，她做梦都想要看一看花草是什么样的，想要听一听鸟儿的叫声会是什么样，想要知道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该有多温暖，森林之中流淌的山泉又该有多么的可口清凉……

但是不可以。

那些都是不属于她――不属于艾列什基加勒所应该拥有的活动。她是冥府的柱与锚，注定永远都留存于此，支撑起冥府、以及冥府之上的大地。

阿尔忒弥斯当然没有错过艾列什基加勒眼底的挣扎。

于是他笑了起来。

“那么就用这个作为交换的条件和赔罪的谢礼吧。”

阿尔忒弥斯朝着艾列什基加勒伸出手来，眼神明亮，像是落入了满天的星河。

“我来代替你镇守一段时间的冥界，让你可以得到片刻的松缓，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这样的交易可以吗？”

艾列什基加勒脸上的表情毫无疑问的是动摇了，但是最后，她依旧是摇了摇头，哪怕有千般的不舍，却也还是拒绝了这来自于阿尔忒弥斯的提议。

“不行的。”冥界的红色天使咬着自己的嘴唇，“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不是那样的哦。”

阿尔忒弥斯身形一闪，已经站在了艾列什基加勒的面前。

他微微的俯1下身去，贴在女神的耳边，带着笑意的低声道：“不是那样的。”

“无论你在担心什么……我想，我大概还是多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无论那忧虑是来自你本身的使命与职责，还是来自于外来的神明的侵扰。”

阿尔忒弥斯重复着。

“我全部都可以帮你解决。”

“你在说什么大话，那种事情分明是不可能的……！！”

艾列什基加勒的话语猛的顿住。

因为此刻，就在这黑暗的冥府之中，就在她的眼前，那一位自称拥有着明月的神职的异界神明的身周，却出现了环绕着的、流动不息的泉水。

他银色的那一只眸子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于是艾列什基加勒在这一刻恍惚想起来，在最早最早、在神代初见的时候，对方的双眼分明都是有如蜜糖一样璀璨亮眼的金色。

那一只银色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遥远的记忆深处、是不是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只银色的眼睛？

“你、你是……”

艾列什基加勒几乎就要将那个名字喊出声来，却被人用手指按在了唇瓣上面。带着些微的暖意和淡淡的馨香，还有某种让人几乎要落泪的、宛如“父亲”一样的感觉。

“嘘。”

眼前银发的神明露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狡黠的笑。

“那个名字，现在暂时还不可以被说出来。”

“但是现在，你可以放心的去地面上看一看了吧？”

“我可爱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