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酉时才过，宫中各处便开始悬挂彩灯，各处灯明亮丽，生生将一座皇宫点缀得似是上元花灯市。

楚轻玥领着楚睿宣前往太和殿。

太和殿中，楚轻宸由苏公公扶着靠坐在床上，见楚轻玥领着楚睿宣过来，心中一动，朝着楚睿宣招了招手：“睿儿，过来。”

楚睿宣上前。楚轻宸拉着他的手，又道：“看了父皇以后便由苏公公领着去看看你母后，今日是过年，理该团圆的。”楚睿宣点头，知道这是他父皇将他支开，有话要同他姑姑说。

“锦绣。”见楚睿宣由苏公公带着离开，楚轻宸缓缓开口道：“其实，当初父皇属意的继承人是你。”

楚轻玥一惊。

楚轻宸笑道：“自你出生以后父皇一直属意你继承皇位，可惜时机不对。你将睿儿教得很好。”

“不管你要说什么，我是不会接这个位子的。那本来就是睿儿的东西，给我我也不会要，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还中了临江仙！”楚轻玥一听楚轻宸话语不对，当即开口，直至想要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刚出生，皇兄抱着你，软软小小的一团，若是后来没有那一回宫变，此时我们都是好好的。”

楚轻玥没有答话。她知道自己这个皇兄，心有丘壑，唯一不足便是心太软，帝王家这种心肠最是要不得。

“你当真不见嫂子？”

“有什么好见的？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没来由的吓着她。”楚轻宸话落又咳了几声。

“胡说什么！长孙璃落说了，你这破败身子还能撑个几年，说不得调养得好还能活个十年八载的。再说了，人家皇后嫂嫂那么为你，你感动于心也就算了，这会儿说这个话有什么用？你自己说，她小产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楚轻玥几乎恶狠狠拽着楚轻宸衣领。

若不是这一番宫变，她几乎不会知道当初那个成天只知道伤春悲秋，后来小产了孩子以后变得心狠手辣的人会是她的嫂子，睿儿的母亲，看她几次三番将睿儿伤得那样重，偏生还没有一点为人母该有的心疼，她那时候真想动手掐死她！若非皇兄说过此生是他对不起她，嘴上说得硬气，实则楚轻玥看他提起皇后时的一双眼她便告诉自己一定要忍，到最后将苏氏留给皇兄处置。

不想，这一回除掉左相刘云周，扳倒刘苁若，整垮刘氏她那位像是多面人的嫂嫂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

在从刘氏那回去的那夜，她去见苏氏，问她是否想要离开皇宫时，苏氏告诉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在这里她为什么要走。”

楚轻玥还记得自己当时质问她为什么不将事情真相说出来，害得他们一直误会她不说，更是险些要了她的命，就连皇兄对她也很失望。苏氏答她：“为什么要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没有将你保护好已经是对不起父皇母后，若是还要你来保着我们岂不是无能？睿儿他身为太子，如你所说将来要执掌大玥国江山，他连这一点风雨都经历不过那不如不做。本宫被刘氏那个毒妇算计得失了不少东西，起初失去当年的青梅竹马，如今还因了她要背负个偷人的罪名，让你拿来威胁我，我的儿子因她变得那般隐忍，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将这些账一笔笔的讨回来！”

楚轻玥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

“嫂嫂真是好演技，若非嫂嫂当日给的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竟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整垮她，只是如今要她的命却是不容易，她身边那个古牧是个十分厉害的人。”

“怕什么，来日方长。她现在不也是被你下的药困在了千禧宫。就是那个叫古牧的，若不是他，本宫怎么会临盆在即都要小产失去女儿？真是该死！” 若不是赈灾以前她去了一趟琚凤宫，断然不会知道这位看起来心狠手辣的皇后嫂嫂演技也好得能拿奖！

她这个皇兄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知道，当初她就知道她这个像父亲一般慈爱的哥哥性子太软，心底太过良善，却不想那个皇后嫂嫂更是个实实在在的演技派！

“你当真不去？”

楚轻宸咳着，又摇了摇头。

楚轻玥朝着门外一喊：“睿儿，将你母后带进来，就说你父皇不行了！”

楚轻宸呛得险些抽过去：“锦，咳咳，锦，锦绣……”

殿门大开，苏氏站在楚睿宣身后，一双凤眸深深望着楚轻宸。

楚轻玥自然知道有些话该留给他们自己说，便带着楚睿宣离开。

“你，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楚轻宸两眼一闭，装死。

“是啊，过来看你死了没。”苏氏在他身旁坐下，又递给他一杯水。楚轻宸感受到苏氏的靠近，浑身僵硬，闭着眼不敢睁开。

“喝水。”苏氏将杯子放低，挨到他手上。温热触感碰到自己冰凉的手，楚轻宸又是一抖。

就在碰到他手时，苏氏亦是一抖，将水洒了大半出来。

“不喝。咳咳咳咳……”

“不喝我就灌你！”话落，苏氏果真狠狠扳过他身子，一手将他脸扳正，一手去掰开他的嘴。

“放，放，放肆……”楚轻宸力竭，哪里是苏氏的对手，只得任由她动作。

将小半杯谁给楚轻宸灌进嘴里，又引得他一阵咳嗽，原本没多少，还未吞进肚子里也被他咳得差不多了。

“你闭着眼睛做什么？”

“不想看见你。”楚轻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不想看见我算了，我立马就走。”

“别！”楚轻宸睁开眼，见苏氏一脸好笑望着自己，又缓缓道：“旨意朕都拟好了，你从来就不想进这深宫里头，那出宫就是。我，我从来都不想，不想困着你，真的。”

“我知道。”苏氏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我……对不起。那个孩子的事，我，我不是故意打你来着，只是当着萧敏那贱人，我，我……”萧敏是萧贵妃的名字。

“我知道。”

“我，我快死了，你也不用守着我，左右你对睿儿也不是那么，那么关心，你想要出宫去哪里都成。锦绣不敢为难你，如今这宫里头都是锦绣说了算，你也不用怕刘氏那个老贱人了。我，我总归是没什么时候可活，往后你要是想得起我，上几炷香也就是了，再不济烧些纸钱，我要是想起你了就给你，咳咳，托，托梦。”楚轻宸气息不稳，说这么一番话已经是尽力。

“我不走。”

“真，真不知道当，当初那，那个婉婉去，去了哪里。”婉婉是苏氏的小名。楚轻宸虽是病重，骨瘦嶙峋，模样却仍旧像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一身的气势却是减了不少。

苏氏扔了手中杯子，“哐当”清脆响声中，苏氏俯身将他狠狠抱住，在他耳旁道：“楚轻宸，你当初占了我清白的身子，将我困在这大玥宫中多年，如今想要赶我走？你做梦！你欠我的还没算清楚，你一巴掌打掉我还在肚子里的女儿，如今一句话就撇清了？休想！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块下地狱！”

她语气恶狠狠的，面上泪珠却是一颗接着一颗，楚轻宸半个肩膀几乎被她湿透。

苏氏抱着他，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松开他，看着楚轻宸一脸呆愣的模样，立时开始解自己衣衫。

锦绣牡丹花开富贵四合如意吉祥镶金绣披风，织锦通肩红金绣凤凰大袄，宝蓝金丝绣凤凰马面裙徐徐落地，镶东珠厚底绣花弓鞋被她踢掉。她只余一身白色中衣中裙，脚上裹着棉布帛。

“你，你这是，这是要，要干什么？”楚轻宸吃不准她要做什么，此刻殿中没有一个人，他不知苏氏要干什么，强自撑着身子起来，想要伸手去挡她。

苏氏将他手按了回去，“别动！”

楚轻宸依言老老实实坐着，没动。

苏氏冲他一笑，随即伸手掀了他云被，径自坐上了床。

“婉，婉婉，你，你这是要，要做，做什么？”

“给你暖床！”苏氏展眉又是一笑，揽过楚轻宸身子将他放平，又扯过云被盖在两人身上。

早在给他喂水时便知他身上实在太凉，这会儿自己躺进他的被窝才知这人到底是凉到了何种地步，这样软厚的棉被里竟然没有一丝温度，他果然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才说出那种话么？

苏氏见他满脸不安，又是安抚一笑，伸手穿过他腋下，将楚轻宸紧紧抱着，又道：“皇上对臣妾这番伺候还满意否？”

“我……”楚轻宸发觉自苏氏来了自己殿中以后，说话就有些不利索了，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赶紧睡觉，晚间还要陪着孩子守岁！”苏氏又是幽幽朝他低言。

感觉到温暖，楚轻宸整个身体似乎也暖了不少，连带一颗心也暖得很，闭上眼，竟就真的睡了过去。

良久，见他疲惫不堪真的沉睡过去，苏氏眼泪又是忍不住一般，缓缓流出，喃喃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伤了你的心。”

睡意袭来，苏氏也挨不住闭眼缓缓睡了过去。

房顶上，楚轻玥将一片琉璃瓦盖好，伸手给楚睿宣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不恨你母后了罢？”

楚睿宣摇头。

“你母后是个聪明得很的人，又是个心狠得很的人。这几年来，我们都错怪她了。要不是她装着那般模样，咱们早就死在刘氏手上了。现在，你要哄好你母后，让你母后多刺激刺激你父皇，刺激多了，说不得你父皇就能被刺激个长命百岁的。阿璃说你父皇那是心病，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才没多少时日，现在你有父皇又有母后了，以后不能再淘气了，知道么？”

“知道了。”

“姑姑也放心了。咱们这就下去罢。”楚轻玥伸手拉过楚睿宣的手，又对半空喊道：“云痕！”

人影闪现，“送本宫与太子下去。”

“是。”云痕丝毫不犹豫，运起轻功带上两个人飞身而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