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看谷秀，摄政王妃刘苁芷生辰。

楚轻玥已及笄，一头墨发自是梳得齐整。今日言姑姑替她梳了个甚是低调的发髻。

摄政王妃刘苁芷生辰，太后刘氏疼爱自己侄女兼儿媳妇，自是将生辰宴挪进了宫里头办。

初初听闻此消息时，楚轻玥心里恨不得将老妖婆活活打死。这个死老太婆又要趁机折腾出不少幺蛾子。上一回她在千禧宫求解药时，这老妖婆才说过要重新替她选门亲事。

楚轻玥牵着楚睿宣的小手走在石子小径上，身旁言姑姑替她撑了把伞，身后，元宵花朝二婢跟得紧贴。楚轻玥冷冷一笑，你有张良计，我就有过墙梯。上回避开穆胧月时好死不死撞上了她那位对自己侄女有着复杂心情的皇叔，又状似无意将此事稍微提了提。

楚轻玥此刻是全然没有作为砧板上一块肥肉的自觉，揣着甚好的心情往老妖婆办宴会的地方而去。

老妖婆替刘苁芷办的生辰宴地方选在乾元殿，乾元殿外正好是御花园，御花园中此刻忙碌非常。

“你们这些作死的贱蹄子，平日里头一个个跟猴儿似的精怪得很，怎的今日里这般犯懒？今日宫里头少不得要来贵人，都给咱家小心着点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看咱家不揭了你们一层皮！”苏公公一甩拂尘，抖着一把老骨头站在殿前看着异常忙碌的宫女太监，尖利的嗓子又是一通骂：“那个你，就是你，黑得跟个鬼似的那小子，给咱家滚过来！”

“那个小蹄子，把你那贱爪子放下来。说的就是你，也一并给咱家滚过来！”被点名的两人心中暗道，完了完了，这内官监苏公公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今日这般叫上了自己，还有活路么？

底下的其他人则是一口气莫名其妙送了下来，苏公公手段令内庭之人闻风丧胆，这宫里头明面上的主子是各宫的主子，暗地里还是这位苏公公。

有多少人想同苏公公结对食，就有多少人想当苏公公的奉养。苏公公乃是司设监大太监，宫中一应用度调停自是要听他的话，至于说苏公公背后是谁，这便不好说了。

那被点到名的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过去，还未走到苏公公面前时，苏公公一拂尘把子敲了过去，直直打得两人哆嗦。

“公公饶命，小的错了。”内侍早早地跪了下来，那宫女却是木然站在原地。

“哟，小蹄子，咱家治不了你了？说说，方才你将手放在那案上是做什么？你那贱爪子往哪里放？这宫里头的规矩还要咱家教你么？”

湖绿色宫裙的宫婢抬头一脸傲然道：“苏公公，您凭什么打奴婢？奴婢再不济也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您这么做，不怕娘娘问罪么？”哪晓得她此话一出又是接着“啪啪啪啪”四声响亮的巴掌。

“咱家在这宫里头活了这么些年可是头一回遇着这样贱的骨头！你俩今日鬼鬼祟祟也便罢了，不想你竟狗胆包天伸手去拿那玉金盅，你可晓得那玉金盅是谁之物？”苏公公话罢又是一巴掌照着宫女面上扇了过去。

“是，是谁的？”那宫女被打得脑子发懵，连带着跪下的小太监也有些瑟瑟发抖。

“你们这些不长脑子的蠢货！那玉金盅乃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御用之物，今日命咱家提前拿了过来，不想你这贱蹄子竟敢用你那脏污的爪子去碰太皇太后的御用之物！不说屏绣宫主子生得一副七窍玲珑水晶琉璃心肝儿，就是里头掌事大宫女，几位大姑姑咱家也认得，那个个都是顶顶的通事理，也不晓得屏绣宫是遭了什么样的罪竟然遇着你这么个害主子的蠢货！”

苏公公拂尘一收，转身便不再看这两人，而后又唤着身旁的人：“双全！你过来将这两个作死的贱皮子拖下去好生教教规矩！”

“是！”宝蓝色水纹服上绣有鱼纹补子的太监立时叫了人过来，将两人押在手中，押人的小太监手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两个小太监押了人，叫双全的太监自袖中摸出两团棉布直接堵了那宫婢同小太监的嘴，拖着到后头教“规矩”去了。

“还愣着作死么？是不是都要咱家一个个的请进内官监里头好好教规矩？”苏公公再次一吼，底下的人又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全然将刚才那一幕当作是没有发生过。

巳时三刻，乾元殿中坐满了人，虽是不如市场吵闹，但时时能听上那么一两声娇声软语。

待外头内监通报：“太皇太后到，皇后娘娘到，摄政王妃到”连着三个到字震得这边寂静无声。

楚轻玥携着楚睿宣单独辟了个座位出来，离着上首远远的，离男宾席更是远了不晓得多少。

“姑姑，吃。”楚睿宣一脸痴笑，伸手抓了盘子里的绿豆糕，捏得粉末四溅，上头还粘着些口水，作势就要往楚轻玥嘴里送。

楚轻玥接过绿豆糕轻轻咬了一小口，又放在自己面前小碟子里。径*了手帕出来给楚睿宣擦了擦嘴，又点点他的脑袋：“睿儿你个吃货。”笑了两声又去擦他面上的糕点渣子。

“姑姑，吃。”似乎楚睿宣只记得这么一句话，楚轻玥捏了捏他的小脸，又是一阵好笑。

好笑之后心中又是酸涩。

身为皇家的孩子，才不过几岁就要学着这般演戏，城府心计是家常便饭，若是没了这些离死也不远了。只是，睿儿还那么小，也亏得睿儿是个聪明的，若是……楚轻玥闭了闭眼，后面的她不敢想。

若非睿儿自小便是被皇兄拼命护着，若不是眼下局势越来越紧张，她怎么会想了这么个阴招，让睿儿装傻，好被扔在自己身边看顾着。

“姑姑……”楚轻玥被扯了衣裳，转头看着楚睿宣：“怎么了？”

“他，妖怪。”

“啊？”楚轻玥脑子有些发懵，却还是顺着楚睿宣的目光看过去，不料，这一看，正正对上一个人的眼。那人，的确是，妖怪。还是一只吃人肉喝人血的千年黑山老妖怪。

直觉的，楚睿宣很不喜欢那个将将走进殿戴着半掩银面具的男子，他只觉得他一身都是可怖的气息，虽然他露在外头的半张脸看起来是在笑，但他看起来就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又像是姑姑曾给他讲的故事里那些修罗战鬼。见他看向自己姑姑了，楚睿宣就想要冲上去挡住姑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动，他要听姑姑的话，将“傻太子”演好。

楚轻玥见长孙璃落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的骗他的“惩罚”，顿时面上一红，手中捏着的丝帕都紧得发皱。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气的是气的还是气的！

长孙璃落冲她笑得诡异，又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远处将这一幕收在眼里的苏亦雪同上官筝睇了个眼色，两人相视一笑，今日这宴，果真是来对了。

陆重华同南宫瑾坐在另一处，待他视线所及楚轻玥时，手中折扇扇骨破裂出几道纹路。

“这小蹄子不知怎的又惹了瑨太子那个灾星，若是能教她给那瑨太子娶了去，日日折磨也是个甚好的法子。”

“可是姐姐，昨日母后不是说今日便要将她同那罗家的公子赐婚么？”

“罗公子？可是罗国公的那个小儿子？”

穆胧月喝过一杯水，手中帕子轻轻掩在唇畔，低低道：“姐姐说的甚是呢。虽则胧月也想要将她同那瑨太子凑在一起。”

“哦？那位罗公子今日可是来了？”

“嗯，自是来了的。就在对面儿男宾席上，紧挨着萧家。”

“我看看？”刘苁芷顺着穆胧月的手指看过去。

这一回，刘苁芷同穆胧月倒是难得的齐心协力一回。

楚轻玥深知今日自己才是这桌宴的主角儿，可自己又选了这么远一个地方就座，已经是打在老妖婆脸上了。可偏生她还觉得这一巴掌打得不够。手缩回身上曲裾深衣垂胡袖中，那里正安静躺着一张小纸条。

捏了捏这张小纸条，楚轻玥轻轻一笑，端起面前一盏果酒喝了些。又再次转头看向那边不远处垂首立着的苏公公，眼里一道精光闪过。

“爷的小狐狸今日要觅食了，胜子，吩咐下去，叫那几个配合着些。”

“是。”胜子应过一声便悄悄退下，席间任谁也没有发觉这个人的消失。

那边，上官筝同苏亦雪眸中同时闪过一丝笑意，两人身后随侍的大丫鬟亦是同一时间不见了。

楚轻玥却是依旧低头照顾着身边痴傻不治的太子殿下。

“姑姑，有人要害你。”楚睿宣冷不丁一句话说出来听得楚轻玥手中一颤，而后，酒盏放下，楚轻玥盯着他道：“谁告诉你的？”

“不知道，刚才有人在我耳边说的。”

楚轻玥抬首，正好觉察到有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她蓦地别过眼，正好看到长孙璃落这只老妖怪眸中满是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