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色刚刚亮，田润叶就已经醒来，她轻轻地把腿和胳膊从孙少平身上拿开，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醒来的时候田润叶是从后面抱着孙少平的，好在他还在睡觉，要不田润叶还不知道要多难为情。

田润叶的状态要比昨天好的多，煤气中毒来的快，去的也快，不是特别严重没有什么后遗症。幸亏田润叶因为心里有事忘了加煤，只是把排烟口的小窗户给关了，否则孙少平再大本事都无济于事。

田润叶先回自己的北屋去收拾了一下房子，洗漱完毕了，就出门去买早餐。她听孙少平说出了胡同往东走，路边有卖早点的摊子，那里的豆汁儿他很喜欢。喝那东西要趁热，去的时候田润叶还带上保温杯。

孙少平醒来的时候发现田润叶不在，顿时就躺不住了，连大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出了屋子。北屋收拾的整整齐齐，除了窗户依旧是破的，别的倒没什么。连厕所他也找了，去哪了呢？不会又来个离家出走吧，想想孙少平的头都大。正准备出门去找，田润叶就提着早餐回来了。

“外面这么冷，你咋就不穿暖和哩，感冒了咋弄？”田润叶虎着脸。

孙少平有些生气：“少说我，出门怎么不打个招呼，害得我到处找，感冒了也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现在身子虚不能出门吗？买东西你叫我就行，再有个好歹怎么办？”

田润叶进屋把东西放下，笑着说：“我又不是纸糊的，今天好多了……我去买的豆汁，你说的那个地方好远……你试试烫不烫，这麻豆腐我在锅里热热。”

孙少平也不好再说，接过来尝了一口说：“刚好，你吃了没有？这东西可能不和你的胃口。”

“嗯，我还买了些包子，那味道闻着都受不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喝下去的”田润叶对于孙少平这种喜欢怪味食物的人很难理解。

“呵呵，习惯就好，总比西安的葫芦头容易下口，也没有心理障碍，我们回去的时候，带你去尝尝，保证不比羊肉泡馍差……”说起吃的孙少平就来兴趣。

“回去？我们过年要回去吗？”田润叶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经历了生死，也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亲人。

孙少平大概明白她的想法，说：“过年不回去了，我可不想去挤火车，坐飞机的话我的级别还不够，家里一切都好，回不回去都一样，我说的是以后。”

听孙少平这样说，田润叶松了一口气，说：“你赶紧吃吧，一会就凉了。”

“在吃饭呢？”赵有亮揭开门帘走了进来。

“哎呀，赵哥，吃了没，一起吃点？”孙少平站起来去搬椅子。

赵有亮拉着他说：“你甭客气，我已经吃过了，我看你姐的玻璃破了，是不是招贼了？”

田润叶低下头，不知道怎么解释。

孙小平笑着说：“赵哥，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呢，昨天我和我姐出了趟门，回来玻璃就破了，哎呀，咱们这里的治安有问题啊”

赵有亮忙问：“没有丢什么贵重东西吧？每年年底防火防盗都是我们的工作重点，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不把这些王八蛋揪出来，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也没丢什么东西，可能是有人恶意搞破坏，我看胡同里最近游荡着一些无业青年，是不是他们搞的？”孙少平编起话眼睛都不眨一下，前段时间他听田润叶说胡同里的青年对她吹口哨，正好趁这件事情整治一下这些人。

赵有亮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只能是这群王八蛋，他们大多是一些回城的知青，一会儿先把他们铐起来，让在号子里过个年……噢，对了兄弟，都怪老赵我爱吹牛，给所里领导透露你的身份，我们所长就想拜访你一下，兄弟你看？”

孙少平大有深意的看了赵有亮一眼，笑着说：“什么拜访不拜访的，让你们领导来吧，这几天都有时间，我这人也喜欢交朋友。”

赵有亮大喜，说：“就今晚吧，这事我来安排，你看怎么样？”

孙少平表示没意见。

赵有亮走后，田润叶皱着眉头说：“这样不好吧，玻璃明明是我们自己砸的……”

孙少平笑着说：“谁让他们对你吹口哨呢？这最起码是个流氓罪，关起来教育一下，也是为了他们好。”

田润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总觉得这样不妥。

孙少平这样做也有他的无奈，田润叶长的漂亮，他又不可能天天跟着她，万一这些小流氓生出什么歹心怎么办，防患于未然，总比事情发生了好。

赵有亮选择的地方是西四南大街的砂锅居，属于京城八大居，也算地地道道的京菜，整个京城来说，也算上得了场面的地方。

孙少平下午修好窗户，就带着田润叶一起去了，一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还有就是扩展一下她的交际圈，见识一下所谓的京华。

“领导您好，我是邱国涛，朝阳路派出所的所长。”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迎面而来，热情的拉住孙少平的手摇了摇，晃的他半个身子都跟着抖。

孙少平咧着嘴笑着说：“邱所长客气了，呵呵，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不能这样叫，还是以同志相称吧。”

邱国涛忙说：“您是上级领导，不是一个系统也是领导，虽说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但总有个上下级不是？我是陈仓县人，咱们也算老乡，早想请您吃顿饭，就怕打扰您工作。”

“噢，确实是老乡，那我们也别领导不领导了，你年纪大，我就叫你邱哥吧，你叫我名字就行。”这确实意外，孙少平前世是雍城人，和陈仓县比邻，说是老乡一点都不为过。

邱国涛摆手说：“哎！这怎么行哩……”

“邱哥，就这样吧，赵哥平时也是这样叫的。”孙少平直接打断，指着田润叶笑着说：“这是我姐，刚好闲着我就带来了，多双筷子邱哥不介意吧？”

邱国涛看孙少平不像客气，也就从善如流：“少平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姐姐也算我妹子，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也别在这‘站岗’了，里面请。”

邱国涛和赵有亮带路，孙少平和田润叶跟着进了一个房间。里面布置倒是很雅致，一水的古式家具，素色桌布，难得的是墙角的花架上居然有一盆国兰。

众人落座，邱国涛让孙少平点菜，他也就没客气，点菜可是门学问，也同样能摸清人的底细。

孙少平没有看菜谱，直接给服务员说：“砂锅白肉，告诉大厨要后臀肉，糊肘、砂锅丸子、九转肥肠、蔬香福贵鸡、计司烤鱼，这里的菜火气重，再来壶碧螺春。”

这里邱国涛也是第一次来，让孙少平点菜倒不是想试探他的底细，只是怕自己点的菜不合客人的口味。听着这一串菜名，幸亏自己没有点，要不在孙少平这种“老饕”面前就要出丑了。

赵有亮插话说：“要不要来瓶酒？”

孙少平没说话看向邱国涛，总得给东主说话的机会，要不显得欺人。

邱国涛想了想说：“茅台吧。”

孙少平笑着说：“邱哥，既然是老乡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咱们喝西凤怎么样？”

孙少平的话让邱国涛放开了不少：“哈哈，少平你说的对，咱们是西北人，当然要喝西凤酒。”

田润叶插话说：“这个地方是不是胡同里人常说的砂锅居？”

邱国涛笑着说：“妹子你也知道？我也是慕名而来，京城就这么一家，别无分号，你说的应该就是这家。”

田润叶脸色微红，说：“我只是听他们说什么‘砂锅居的幌子，过午不候’，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赵有亮给解释说：“润叶，你说的那个都是老黄历了，旧社会砂锅居每天只卖一头猪，因为生意好，过了中午就卖完了，所以才有了这句话。”

田润叶疑惑不解：“生意这么好，为什么不多做点，是做不出来吗？”

“赵哥说的对”孙少平接过话茬：“这个店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据说创建于乾隆六年，一家饭店的寿命能超过一个朝代，不能说不是一个稀罕事。他们的菜肯定能做的出来，不就是多顾几个人的事，但它的经营者肯定不愿意，说白了，他们实行的是营销学里面的‘饥饿销售’，当人的**，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才会渴望，就会出现一种供不应求的假象，同时也利用了人的盲从性。我猜这句俚语也是当时出自这家店，也算是最早的‘软文广告’吧，这家店的经营者确实是个营销策划高手，当然饭菜质量也要好，要不大家也不会买账。”

邱国涛瞪着一双圆眼说：“做个生意，还有这么多道道？”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任何东西做到极致，它都是一门学问。”孙少平笑着说。

邱国涛抹了一把浓密的头发，感慨说：“还是你们部委领导有学问，有见地，有水平，看问题一针见血。”

田润叶则纠结于孙少平嘴里一些她从来没听说过的新名词，现在有外人在也不好多问，但感觉这些名词绝不是孙少平随口说说那么简单，应该有很深的学问在里面。

赵有亮彻底是个陪衬，别人说他就听，别人笑他就笑，不管能不能听懂，都要点点头。

“妹子，你在哪个单位工作？”邱国涛问田润叶。

田润叶看向孙少平，这个问题打算交给他来回答。

“我姐刚来不久，年后我准备让她进部委上班，具体去哪比较合适，我这几天正在考虑。”其实孙少平打算让田润叶进煤炭工业部的政策研究室，那里事少又清闲，王司长又是老领导，这话比较好说，办公室的人头熟，也没有人会欺负她。

“部委当然好，但里面的水却很深，相信少平你也深有体会，我看你姐姐性格腼腆，未必在里面适合。”邱国涛接着说：“正好我们所户籍室缺一名户籍管理员，体制内编制，不出外勤，工作平时也清闲，上下班离家近，也方便照顾你的生活，少平你觉得怎么样？”

孙少平没有急着答复，而是把目光看向田润叶，说：“姐，你觉得呢？”

田润叶犹豫了一下说：“挺好的，中央部委我没去过，听着让人就害怕，派出所的工作挺适合我，离家近，我也怕挤公交车，整天跟打仗似的。”

孙少平点了点头说：“你喜欢就好，先干着看看……邱哥，今天能聚到这里，也是缘分，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先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孙少平能肯定邱国涛打听过自己和田润叶的事情，否则也不会突然谈起这个话题，这份工作显然也是提前准备好的，礼下与人必有所求，孙少平也不想绕弯子。

邱国涛愣了一下，笑着说：“我们这些基层人员能有什么事，来咱们先干一杯。”

孙少平见邱国涛不肯直说，也就没有再问，其实他不想欠这个人情，因为完全没必要。

田润叶不是笨人，也看出点什么，说：“工作的事要不再等等吧，还没过年哩，我也不急。”

她不急，邱国涛可急，忙说：“妹子你先干着，如果觉得不适应，再换也行。”

“姐，那你先试试吧，邱哥一片好意，我们不能辜负了，再说派出所的单位小，一亩三分地的地方自然邱哥说了算，也能照顾一下你，是不是啊，邱哥？”孙少平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现在不在煤炭部，安排上不可能面面俱到，别人或许看他的面子照顾一下，但同样有很多人可以不给他面子，以他如今的副处级的干部，不比金水河的王八大，部委的副处级那是一抓一大把，出了外贸部未必及得上赵有亮有用。

邱国涛笑着说：“那是自然，妹子，你来了，就跟家里一样，保证比呆在部委舒坦。”

砂锅居的菜自有它的特色，味道和孙少平前世吃的略有差别，要说哪个时代的好吃些，他还真的说不出来，但吃法做法没大的改变，融合了东北菜和鲁菜的特点。田润叶的料碟是孙少平给调的，偏酸辣，适合秦人的口味。

一瓶酒下肚后，邱国涛压低声音说：“兄弟，我这需要点港币，能不能想想办法？”

孙少平没有说话，只是蒙头吃菜。

邱国涛继续说：“这里面的道道我也不懂，还请兄弟看在老乡的份上指点一下。”

孙少平放下筷子笑着说：“邱哥，你这算问道于盲了，承兑是银行的工作，我们就是做贸易的，我的工资和你一样都是人民币结算，赵哥一些吹牛的话你也信？”

赵有亮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邱国涛看了赵有亮一眼，说：“亮子的说话风格我了解，哈哈，是我为难兄弟了，自罚一杯”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话让孙少平有些不舒服，多少有些逼迫的意思，但看在他给田润叶安排工作以及老乡的份上，孙少平打算帮他一把，也算还了他的人情，如果他真去银行，运气好人家不搭理他，点儿背点，可能会被当特务抓起来。

“邱哥，你想知道些什么？”孙少平放下筷子说。

邱国涛闻言大喜，忙说：“那……那兄弟，你知道在香港生活，一年得多少钱？”

孙少平想了一下说：“香港人均收入每月大概在1500元人民币，每月生活费怎么也不能少于1000元，具体我就不清楚了。”

“这么多啊！”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邱国涛的预计：“那……是怎么个兑换法？”

“现在官方的汇率大概是34：100，黑市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估计不会比这个低。”

“还请兄弟指条明道。”邱国涛端起酒杯说。

孙少平和他干了一下说：“海关那里倒是查了不少，港币不在国家外汇储备的范围，也不用上交，有权处理一些，想要兑换也不难，关键你要有个名目。”

贸易纠察室领导海关，其实也就孙少平一句话的事，但他不想沾这些，只要走正常渠道，就算出了事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邱国涛点了点头说：“这个我自然知道，那里是怎么兑换的？”

孙少平笑着说：“应该不会超过30：100，你自己去问问。”

邱国涛再次举杯，激动地说：“少平，感谢的话我就不再说了，来，都在酒里！”

邱国涛是真心感谢孙少平，这几天为了这事他可真的没少跑。他兑换港币是为了送老领导的女儿去香港，自从老领导被当成“美蔣特务”整死以后，领导的老婆也在前段时间跳楼了。当年老领导对他有提拔之恩，遭受冤屈时他没有站出来，剩下这个女儿他怎么也要给保住，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去香港。作为地头蛇，黑市的港币价格他是知道的，整整是官方汇率的两倍，而且还没多少货。他和妻子的储蓄总共还不到1500块，联系的蛇头就要1000港币，并且只收港币。

当然这些邱国涛不会对孙少平说，关系还没到那个程度，再说这等同于“叛国”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然孙少平也不会多问，有些事知道了就是麻烦，他就是个怕麻烦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