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小狗般摇着尾巴在姜贤的卧室转了转，最后蜷缩在一个单人沙发旁的地毯上轻轻闭上了眼睛。鬼也是需要休息的，游荡了大半夜，游乐的确很困了。

姜贤一直很安静，躺下后不再有动作。他的睫毛很长，有光线的时候会在眼睑下投出一道鸦青色的弧，长眉斜飞，有一副很完美的五官，学校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学生喜欢他，是为人冷漠了点，即使长得好看，也让人不太想亲近他。

凌晨三点，姜贤是被隐约的雷声吵醒的。

他睡眠很浅，有点声响会醒过来，一旦醒来当夜再也睡不着。姜贤侧卧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视线落在缩在角落里的游乐身上。他好像顶着外面的雨跑了一圈似的，整个人像块湿透的抹布，蜷缩着，睡得正熟。

姜贤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于游乐这么成了一只鬼，他亦觉得伤感遗憾。

第二章

翌日周六，学校不上课，姜贤早饭后进了书房工作，埋头在电脑间赶一副画。

没多久外面传来游乐的叫喊：“老师！老师！进广告啦，来帮我转个台啊。”

姜贤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他，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所幸游乐没再发出声音。正当他把意识完全沉浸在这副快要完成的封面插图上时，游乐已经仗着自己游魂野鬼的身份，大摇大摆的穿墙走了进来，一惊一乍道：“哇！老师，这是你画的啊！”

姜贤停下手，看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

游乐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的人物插图！老师原来k.e.杂志的插画大师是你啊！”

姜贤道：“对，你可以出去了么？这副封面要得很急。”

游乐连忙捂住嘴，嘿嘿笑道：“别这么小气嘛，你继续，你继续，我保证不说话！”

“出去。”姜贤说。

“我肯定保持安静！”

“出去。”

游乐只好悻悻地走出去，连门都不用开。

姜贤继续埋头工作，公司的画手开了天窗，这是早上公司打电话叫他临时帮忙的，他必须在制版前把封面交上去。姜贤不喜欢在画画的时候旁边有任何人——任何鬼也不行——尤其是游乐又特别能啰嗦。

《》是从去年开始大热的一部畅销玄幻小说，作者可以说是国内最知名的作家，在一流杂志k.e.上连载的时候对方指名让姜贤绘制插图和人物形象，姜贤的画很具有个人特色，魔幻大气，几乎是他的插图成了《》。

姜贤在这一圈中很有名望，但是在他的生活中，却几乎没人知道那位著名的插画大师是任职于某私立高中的美术老师。

一整天姜贤都在房间里绘制复杂的封面，偶尔出来倒杯水后又匆匆赶回去，连饭都没吃，游乐进去提醒他吃饭，当然不出意外被训斥了一顿，再度被赶出来。

直到下午四点钟姜贤才把封面交上去，因为抓不到遥控器，游乐在外面只能看着一个固定的电视台，一旦进广告或是无聊的午间新闻枯燥得要抓狂了。

姜贤一开书房的门，游乐立刻跳出来，嚷道：“老师！快帮我换个台啊！这个狗屎台一直在播不孕不育的广告啊，我快无聊疯了！”

姜贤一扬眉：“你很无聊？”

游乐眼泪汪汪的点头，姜贤道：“那一起去超级市场吧，我要去买晚饭。”

“好啊！”游乐喜形于色，高兴的模样孩子气十足。

姜贤看着他还很稚嫩的脸孔，眉宇间蕴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说到底游乐也只是个刚刚念高中的孩子，还这么小的年纪……

“老师你脸色很差啊，你不舒服啊？”游乐跟在姜贤后面说。

“你脸色更差。”姜贤面无表情。

游乐撅着嘴道：“我是鬼嘛！你怎么这样，拿人家伤心事来斗嘴……”

“……游乐。”姜贤迟疑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是谁把你推进湖里的？”

“什么不记得，我是根本没看到啊。”游乐拖着一串水迹往前走，耸肩道：“反正都是学校里的人啦，等开学后我飘进去吓吓他们！”

姜贤：“你吓不到人的。”

进了超级市场姜贤只是拿了购物篮，随便挑了点食材和一只新鼠标，游乐在边上指着自己吃的咖啡糖道：“老师买点糖给我啦！这个超级好吃的！”

姜贤直接无视了他，排队付账，“你吃不到的。”

游乐欲哭无泪，一人一鬼并肩往家走，姜贤在饭店买了糖醋排骨和冬瓜丸子汤打包带回家，自己摆好碗筷坐在餐桌边细嚼慢咽。

游乐直勾勾地瞅着排骨道：“老师我好饿啊……”

“乱讲，鬼怎么可能会肚子饿。”姜贤淡淡道，“我看你是馋了吧。”

姜贤夹起一块排骨故意伸长了胳膊在游乐的鼻子下绕了一圈，然后送进自己嘴里。

游乐悲愤道：“为什么闻得到吃不到啊！这太不公平了！”

姜贤不鸟他，兀自填饱自己的肚子。游乐看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笑嘻嘻道：“老师，不如你烧给我啊。”

“烧给你？”姜贤一时没反应过来。

游乐说：“我们中国人不都是这样给死者‘送’东西的嘛……你烧烧看啊，说不定我能吃到啊！”

姜贤皱了皱眉，这办法他倒是从来没试过。在游乐不依不饶并且持久力超强的攻势下最终妥协，他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打火机，拿过干净的碟子放在餐桌上，夹了块排骨放进去，在游乐两眼冒星星的注视下拿出打火机。

咔——火苗冒了出来。

姜贤：“不行啊，根本点不燃啊。”

游乐出谋划策道：“不如用天然气啊！”

姜贤又拧开天然气，用铁签子插着那块排骨放在蓝焰上烤，没多久空气里飘出了一股淡淡的苯并芘味道，签子上的排骨也慢慢烧焦了，最后变成黑炭，用手一搓化成灰了。

“吃到了吗？”姜贤问。

游乐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发梢上的水滴还随着动作甩出来。

姜贤：“……”

游乐：“……”

姜贤忽然觉得自己很蠢，一头黑线地关了天然气，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桌子，拧开水龙头洗碗。

“啊！我造了！你还不知道烧给了谁呢，肯定要到我的墓碑前烧啦！”游乐一副笃定的样子说，“不过我才刚刚死，现在肯定还没墓碑啦……好吧，本小爷姑且先再忍忍，老师等我下葬了你再烧给我吃啊。”

姜贤闻言一顿，一项淡然的脸上也有点难掩的悲痛情绪，“游乐，你一点都不难受吗？”

游乐单纯地眨眨眼睛，勉强笑道：“其实也还好啦……是再也不能跟家人交流挺难过的，但是又能怎么办，这也是我没办法解决的事啊。”

“你倒是想得开。”姜贤淡笑着摇摇头，把碗洗干净放进柜子里。游乐本来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乐观的射手座，变成鬼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满血复活，这一点倒是让姜贤很羡慕。

“老师你晚上还要工作吗？”游乐眨着眼睛，前爪着地，一副求投喂的可怜样子。

姜贤瞥了他一眼，擦干手上的水走到客厅坐下，拿起遥控器，“要看哪个台？”

游乐立刻笑开了花，让姜贤轮流把频道按了一遍，最后停在电影频道，一人一鬼挨在一起看电影。

十点多的时候姜贤困了，哈欠连天道：“你自己看吧，我要去睡觉了，明天得去学校给毕业班几个打算考美院的学生开小灶。”

游乐跟他挥爪，专心致志地看电影，姜贤设置了一下定时关机回房间睡觉了。

美术课不是主课，对于学业繁重的大部分高中生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游乐是班上的美术课代表，跟姜贤接触得比较多，曾经很羡慕姜贤的工作，上课时间少，每天下了课往工作室一杵，一天混过去了，小生活不要太悠闲。

周日跟着姜贤到学校后游乐才知道，算是美术老师，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姜贤应该称得上是艺术家，给学校捧了不少大规模画展的奖杯回来，毕业班的美术生自然都找姜贤来开小灶。事关学生的前途，姜贤也从来没有懈怠过。

“老师，听说咱们学校后面的人工湖有学生淹死了，是不是真的啊？”

姜贤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学生，淡淡道：“把你的画拿来。”

那学生立刻乖乖把画递上去，游乐对他拼命吐舌头。姜贤看了两眼，蹙眉道：“我上周已经跟你强调过了，你抓形这块太弱，这幅画跟你一周前的画有区别吗？”

学生讪讪把画拿了回去。

姜贤收拾了一下工作台上的工具，目光扫过画室里的学生们，道：“今天到这里吧，再有几个月高考了，我希望你们把心思都放到该做的事上。”(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