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走吧。”

***

酒吧的周围本就是市里出名的一条红灯街。后面，则是一片又一片紧挨着的，林林总总的矮小房子。这里居住着的，一直都是外地来打工的农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微小人物，像是被世界抛弃的虫豸一样，蜷缩在这小小的角落，不见天日。

走在潮湿的小巷里，脚下地砖的缝隙里隐隐泛着莹莹绿意，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苔藓顺着残破的地砖一角生长出来，占据了她视线的一角。

夏临盯着脚尖前的地面发呆了好一会儿，钟离已经在一间小房子前停下，推门而入。

古旧木门发出“吱呀”声响，在尾音处拉长，像是一把钝刀划在她鼓膜上。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跟着钟离走了进去。

“打起精神来，夏临。”她的语气里有些鞭策的意味，“我特地选你和我一起来，就是为了不碍手碍脚的。你可别反倒给我拖了后腿。”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掀唇吐出一句，“拖后腿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第一间房子里没什么收获，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们两个反而被里面的灰尘呛得咳个不停。

钟离慌忙撤离，扶着门框在外面剧烈咳嗽起来：“这里…咳咳…到底是有多久没有人来过了。”

“咳咳…你问我？我怎么知…咳咳…知道。”

夏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恨不得把整个肺都咳出来，平时里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色也有了些人气儿，眼角微微湿润，都有些红了。

钟离先缓了过来，半是嘲笑的睨她一眼：“你可真是不经打。”

夏临讥笑一声回讽：“彼此彼此。”

等到两人慢慢缓和过来，看着面前一栋一栋紧挨着的房子一起发了愁：“这么多，一家一家找，可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在柜台顺走的棒棒糖，拆开包装纸丢进嘴里，慢慢吞吞的说道：“前面，左转第二栋。”

钟离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也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只是按照她所说的位置闯了进去。

门板因为太过老旧，被人暴力破门而入的时候直接就华丽丽的倒下，宣告寿命的终结。倒下时激起一片尘土，呛得她俩头皮发麻。

钟离捂住嘴，大力的在眼前扇了扇，灰尘在阳光里跳跃浮动，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在眼前挥之不去。

夏临也被满屋子灰尘折腾得够呛，但她强忍住了喉咙里传来的痒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皮子耷拉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里，的确是余素言的屋。

钟离很快就找到了一些女人的衣物，还有一本残破不堪的笔记本。

“你倒真是狗鼻子，这么灵。”钟离皱眉掸去了上面厚厚的一层灰，果不其然又把她呛得半死，“这都能被你找着。”

她没有刻意去问夏临是怎么知道的，因为，问了也不会说。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他们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夏临耷拉着眼皮，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么久了。还能看得清吗。”

“当然能。”

她掀开笔记一页，上面的字迹还比较清楚，只是质量不太好，会比较容易被毁坏。就着门口的日光，她低声念出了笔记本上的内容。

“四月一日，晴…”

我终于脱离了那个让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地方。不…那根本就是地狱！他们…他们都不是人！但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逃出来了，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四月三日，阴。

我走了很多地方，去了我原来的家，但已是人去楼空。我找到本地的派出所，但他们却说，我的家人，早在我失踪一个月之后就搬离了那儿，去了国外移民。这三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他们…放弃了我。

四月九日，阴。

我拜托警察去联络家人的事情一直没有音讯，连电话也换了，只是短短三年，所有的讯息都石沉大海。我…也许再也找不到我的家人了。

四月十五日，微雨。

为了生存，我在酒吧附近找了一份工作。虽然薪水微薄，但勉强可以湖口。只有闲下来的时候，我才会想起，那个为了活命而被我抛弃的女儿。我每天午夜梦回都能听见她的啼哭声，似乎在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四月二十三日，小雨。

我逐渐忘记了那三年噩梦般的生活。也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了。只有偶尔，偶尔，我才会想起，我那个可怜又无辜的女儿。我想她，但每每想起，又觉得畏惧。不…不！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我是那么的爱她，可我又那么的害怕，害怕那一切又再度发生。

四月二十九日，阴。

他找到我了，他找到我了！我该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不管是谁，救救我吧。哪怕只是拉我一把也好，求求你们！

字迹到这里就开始潦草凌乱了起来，似乎日记的主人已经陷入了非常癫狂的状态里。

钟离有些无聊的又翻了一会日记：“中间穿插的都是一些无聊的东西。目前来看，有用的信息就是这些了。只是间接作为一个辅助，记录了余素言的日常而已。没用。”

“也许我们都猜错了。这地方，没有线索。”

钟离随手把日记丢回了桌上，回身欲走，却被夏临伸手拦下。

她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么快就下定论，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你的意思是？”

夏临神秘的笑了一笑，打了个响指。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暗了下来。一股诡异的蓝紫色光芒铺天盖地的笼罩着整个房间。

夏临：“回头。”

钟离闻言望去，童孔激烈颤抖了一些，蓦的收缩起来。整座木屋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救命”的字眼。

和检测血迹的特制探照灯是一个道理。

她脚下站的那一块儿地上还有一些血迹溅射上去的痕迹。她下意识的离那个地方远了些。难免会有些膈应。

夏临的舌尖顶了顶糖果，半是挑衅的朝她丢去了一个眼神咕哝道：“这儿，可不是毫无线索。只是要分人了。”

“您说是吧，钟警官。”

“……”

钟离的后背几不可闻的僵了僵，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就恢复了正常。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了夏临的眼。眼神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人戳穿身份之后的尴尬和羞愧。她站在那儿，嵴背挺得笔直。

“你很聪明，夏临。”她眨了眨眼，语气如常，“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聪明人，一般都活不长。尤其是，不会藏拙的聪明人。”

“但我相信您不会杀我的，对吗。”

她朝钟离露出一个懒散的笑容，似乎一切都稳操胜券的样子。看得钟离心里隐隐有些刺痛。她哑声说道：“知道吗。在我做警官之前，我就尤为讨厌你这种人。”

“哪种人。”

“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的样子。自大，猖狂。人类本就是脆弱的种族，但偏偏总是有些人觉得他和旁人不同，可以掌握命运。”

“也许这会是你在我们面前袒露的第一句真心话。但我敢保证，它不会是最后一句。”夏临不为所动，倚着旁边的柜子慢慢吞吞的继续说道，“即使你觉得我是个讨厌的人，但你又不得不暂且和我成为同伴，说出来，钟警官不觉得讽刺吗。”

“警察永远是正义的伙伴，只要你不是有前科的犯人，我个人的情感也不会带到工作中来。即使现在并不算是我的工作时间。”她半是嘲弄的朝夏临挑了挑眉，“这也就代表着，我不需要为了生存就给你什么好脸色看。因为我现在是下班时间。”

面对钟离的挑衅话语，夏临一点儿反应也吝啬给予，生硬的扯开话题道：“好了，嘘寒问暖的时间结束了，警官大人。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关心一下眼前的这些线索。你觉得呢。”

“这些血字最多只是代表余素言的求救。还能说明什么。”

钟离蹲**子仔细去查看刚刚她脚尖那一块儿土地上的溅射状血迹。

看上去像是重击伤会造成的血迹。

“这儿看上去像是个行凶现场。”夏临不紧不慢的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指腹划过几处。

“一…二…三。”

数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朝钟离挥了挥指头：“一共有三处血迹在靠近地面的位置。按照出血的面积来看。余素言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被拖走的。”

钟离挑眉质疑道：“墙上的血迹看上去不是很多。你怎么就能推断。”

“看看脚底下吧。”

头顶的光线忽然亮了一些，直直的投射下来，照着地面。钟离默默后退几步。

地面上的血迹像是有生命一样蔓延到她脚下。在蓝紫色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荧光。

这样惊人的出血量，只有一种可能。

她默默的看了一眼一直延伸到门口才停下的血迹，到门口的时候才出现了一些凌乱的拖拽痕迹。看来，这里的确也算是一个凶杀桉发生的现场了。

“这些字迹，都是余素言死后留下的。她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