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误会，”杨一刀语气轻松，“我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我不过是在提醒你，不要忘了海里还有一个等着你去救的人而已。要是再不快点，去晚了，可就真的连尸体都不剩下了。”

“……”

她缓缓收敛了脸上的情绪，似乎是在打量杨一刀。没多久，她轻哼了一声。

玉无瑕的指尖慢慢悠悠的在面前所有人脸上点了一圈，笑得花枝乱颤，“如果樗里死了的话，今天船上的所有人，都要和她一起陪葬。”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黑色的眼眸里是狂风暴雨般的杀意，甜美得像是馋了蜜糖的笑声里也像是暗藏了一把尖刀，笑着笑着忽然放声尖笑起来，和平时的软糯甜腻截然不同的狂风暴雨。忍冬看着眼前近乎癫狂的玉无瑕，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以前完全没想到玉前辈会是这样的性格呢，有点恐怖。”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他身旁的夏临几人倒是听得真切。

“失去最为重要的伙伴，不管是谁都会陷入极端的愤怒，这也是人类的弱点所在。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但是死了之后呢。就真的安息了吗。”

杨一刀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他看着眼前这个处于愤怒之中的女孩，声音轻缓有力。

“我们这些不重要的人死了倒也无所谓。那你想过你自己没有。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对得起你的姓氏吗。”

说到后半句时，杨一刀刻意咬重了姓氏两个字。这反而让一旁完全在状况外的忍冬迷惑回头看了他一眼。姓氏？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但这样云里雾里的对话，或许还要持续一会儿。

夏临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两人的对话。很明显在杨一刀说出那句话之后，玉无瑕本就十分暴躁的情绪瞬间提高了不止一倍。

“闭嘴！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去提这件事！”

“我是没什么资格。”杨一刀并不否认，但是这完全没有安抚到玉无瑕，反而让她更生气了。

“不过你还不能死，你得仔细考虑考虑我说的。还有，再不去救的话，你那可爱的搭档，就真的被鱼吃得渣都不剩了。”杨一刀好心提醒。

最后一句话一语点醒梦中人，玉无瑕脸上躁动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或者该说，她也没办法再去考虑别的了。樗里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她顾不上其他人，直接撕开裙子下摆就往水里跳。

忍冬还傻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刚刚她大喇喇直接撕开一半裙摆露出小腿时的模样。虽然说是最喜欢的裙子，但实际上真的下起手来也毫不留情呢。

又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很在乎樗里吧。

但那些，似乎都已经不是他能够考虑的范围了。

玉无瑕像是一条入水的鱼儿一样跳进深不见底的大海，忍冬急匆匆跑到她跳下去的地方扒着船栏往外看，但是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即使他的视力远胜常人也没有办法看清大海之下的动静。只能看清一抹白色的身影逐渐沉入深海，随后就消失不见。

忍冬呆呆的注视着玉无瑕消失的地方，傻愣愣的转过头来看着杨一刀问道，“玉前辈能活着回来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呢。”杨一刀摸了摸鼻子，“毕竟她们俩的能力我都不怎么清楚，况且水里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只能说樗里掉下去的情况会比玉无瑕自己掉下去好得多。毕竟樗里还能有些自保能力。就是这么久了，我也不清楚她在底下到底还能不能活。”

“不过。能不能活都和我没有关系。”他耸耸肩膀，“毕竟又不是我搭档。”

虽然关系撇清得很快，不过这确实是句实话。不管樗里如何，死了也好，残了也罢。伤心难过的那个永远都不会是他杨一刀。一想到这，忍冬忽然心里又没由的难过起来。

“希望玉前辈和樗里前辈没事。”她们俩那样好的人，他真的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但愿如此。”

夏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湮灭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悄无声息。水面之下的波涛汹涌，亦无人知晓。他们此刻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心中默默祈祷玉无瑕两人能安然无恙的归来罢了。

跳入水中时一时间冰冷的海水铺天盖地的就往玉无瑕的口鼻里涌，她会游泳，只是平时的时候不爱沾水。但是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她又不得不按捺住自己心底那点儿小小的不情愿。

一切都是为了救回樗里。况且刚刚她的确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浪费了那许多时间。现在，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再去浪费了。如果…如果不快点儿找到樗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玉无瑕心下一凛，直接压低身体往海洋更深处而去了。

黑色的海水中什么也没有，她看不清，也找不到樗里。起初她也只是以为下潜的深度不够所以才会如此，一边想着，玉无瑕又屏气继续往下沉。

海洋无边无际，深度也同样惊人。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这样还有可能找到樗里。

这一刻，不管她内心有多么焦急都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一点，一点的往下潜。不知道搜寻了多久，但始终不见樗里的踪影。玉无瑕难免有些焦躁。

不…樗里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越是深入，她就越是看见身边的黑影越来越多。就像之前她和樗里在船上看见的那样。那些阴魂不散的鬼魂都盘踞在海里，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争先恐后的朝她的方向涌了过来。啧。要是在这个地方被缠住的话可就不妙了。

在里世界里，灵魂不会因此窒息，但是越是深入，海水的压强越大，她就越是难受。身旁的鬼魂越聚越多，玉无瑕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就在此时，她忽然瞥见了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就在正下方。

玉无瑕心头一跳。

她看见了，近乎完全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黑暗闷热的环境里，她看见正下方有无数鬼影聚集在一起，紧紧包裹着其中的一个身影。那些鬼魂在海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是无害的海草。但玉无瑕心中清楚，它们并不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和善。

重重鬼影之中，那张苍白到不似真人的面容里带上了些许痛苦，但是抢先一步让玉无瑕认出她的，是那双眼睛。

无数双鬼手抓住了她的手脚，把她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那双眼睛，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像是永不熄灭的自由之火那般熠熠生辉。玉无瑕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时鼻子不由得一酸。

就是那双眼睛。那双无数次温柔注视过她的眼睛。

原本深黑色的眼童在海底亮起，散发出惊人的紫色光芒。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光亮，玉无瑕很快就认出了她，朝着她游了过去。身旁的鬼魂虽然有许多，但是它们似乎并不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若有似无的围绕着她，始终不敢太过靠近。

玉无瑕屏气下潜，不知道游了多久才终于游到了樗里身边。

她看上去在挣扎，那双眼睛看见玉无瑕时，一直没有焦距的眼底终于恢复了清明。她没有开口，只是朝玉无瑕投去了一个眼神。甚至连同大半张脸都被鬼手覆盖，除了一双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就是那双眼睛，她在那双感觉里，看见了樗里无声的话语。她眼底的笑意苍白又温和。彷佛在对她说。

“你来了。”

意料之中的模样，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她会来。但更让玉无瑕鼻酸的是，明明距离她落水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她却仍然是那样温和的模样。对于她的姗姗来迟，樗里没有丝毫抱怨。只是缓缓的，从那些鬼手的层层包裹之中抽出了手，朝她伸出。

身后的光明被无数黑影遮挡，但樗里眼中只看见了她，看见了那个奋不顾身跳进海里救她的那个小姑娘。她缓缓抬起手，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力气。

缓慢，却十分坚定。

玉无瑕回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手掌上，似乎连带着力量一起源源不断的传递了过去。

她的嘴型一张一合，无声的对樗里说：“我来带你走。”

樗里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身旁的鬼手也因为玉无瑕的靠近似乎十分畏惧似的，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束缚。

她们俩终于重新找寻到彼此，玉无瑕握着她的手，半托着她往上游。

虽然坚持到了现在，但是樗里的体力早就在刚刚和那些鬼手的僵持之下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玉无瑕身上。那样瘦小的身板里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她没有叫苦叫累，而是咬着牙把樗里从深不见底的深海一路带回了海上。

她不知道她带着樗里在海中游了多久，但是她知道，此刻她手上的温度是真的。起码…她安全了。

一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