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斐思团队的初步接洽，是在鸿瑞总部五楼的一间会议室里进行的。

除了顾斐思之外，蓝海实业方面还出动了包括项目设计师、财务、法务在内总共二十五人的代表团队，来与现阶段缺兵少将的鸿瑞招商部进行协商谈判。

新上任的招商部经理唐平川话不多，但句句切中对方要害，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仿如带有神奇法力的魔咒一般，似乎产生了类似于“显药拂尘，真言开库”的奇效，原本对方那位讲起话来一套一套听上去颇有水准的总设计师最后竟然变得不敢再开口多讲话，连带着二十五人的团队也由原本的主动沟通而变为了被打的接受质询。

对此，顾斐思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表态也没有打岔。年轻的时候好好风流，年纪大了就该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去风流，这是顾斐思一直以来的观点，但他偶尔也会有破例的时候——因为有的年轻人实在太嚣张了。

唐平川此时就有些狂，当然，不可否认唐平川的确有狂的资本，他无疑是万中无一的俊彦，这个自不待言，然而姜毕竟还是老的辣，要说在商海浮沉数十载的顾斐思镇不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那显然不可能……只是，苏煦没说话，顾斐思也不打算说话。

研究讨论是一回事，拍板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算蓝海方面派出的团队无一例外被唐平川怼得人仰马翻，今天这场会议的结果，仍然不会掌握在这些小辈们手上。

苏煦确实没有说话，然而他跟顾斐思不一样，他并不是有话说而选择不说，而是……他根本就无话可说。

之所以无话可说，是因为苏煦根本就没在听。

此时，在苏煦的左手间，捏着一册不薄的A4尺寸计划书，此计划书由蓝海实业方面提供，详尽了记载了关于合资计划的各项细节。

苏煦的右手手肘，则撑在宽大靠背椅的扶手上，他用右手手掌托着下巴，望着翻开的计划书，一脸的认真专注。

只是，夹在A4尺寸计划书里的，却是一本最近正在热门连载的漫画。

会议进行了大约一小时十五分钟，苏煦的漫画也差不多看了一大半，他此时在考虑着一个问题：待会儿这本看完之后，该怎么换下一本……

所幸对面那个被怼得涨红了脸的总设计师终于还是耐不住情势的每况愈下，慌忙火急抛出了蓝海实业方面预设的谈判焦点。

听完对方在赶在丢盔卸甲之前连脸都不要也要抛出的无理要求之后，唐平川干净利落冷笑道：“你开玩笑吧？这还是国际玩笑啊，先生。”

苏煦看一眼墙上的钟，自会议开始，时间已过了九十分钟，终于接近尾声了……

“详细一些说说吧，看是不是真的国际玩笑。”

苏煦把计划书阖上扔在桌面，双手合十，面带微笑看着对方那位面红耳赤却始终没有忘记自身职责的总设计师。

“Deja-vu精品超市，要将我们的奶制品作为主力商品投放市场，这一项必须体现在合约里。”

总设计师咽了一下口水，一字一顿，毫不含糊。

唐平川迅速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

“咳，咳……”

顾斐思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终于也开始加入了战局：“我们是来寻求合作的，这里的二十五名蓝海员工，个个都是精英，苏总……你怀疑我的诚意？你觉得我带这么多人，是来贵公司打酱油来的？”

这一下，矛头直接对准了苏煦，唐平川正要开口解释，苏煦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应对。

“哈哈……顾总言重了。”

苏煦温和说道：“Deja-vu精品超市，全国有一百多家啊，主打的是进口商品，其中一些海外合作品牌，都是和鸿瑞签了协议的。”

“我有必要知道这些么？”

顾斐思眉头一皱，流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奶制品这一块儿，刚好属于协议范围内，有几个发达国家的大品牌，已经把这块儿瓜分殆尽了，说白了……在Deja-vu，没有市场份额可以分你们蓝海。”

苏煦轻声道：“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的观点与唐经理一样——不可能。”

顾斐思瞟一眼己方的总设计师，后者心领神会，当即双拳紧握，作无比愤慨状：“你们主宰了市场，消费者只能被动接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唐平川毫不示弱道：“Deja-vu本来就是主营进口商品的精品超市好吧？你硬要在金拱门里边兜售肯德基，这才是无理取闹吧？”

“精品超市，不假，主营进口，谁说的？”

顾斐思淡然道：“我家楼下就有一家Deja-vu超市，我看里边国产商品也不少啊。”

“Deja-vu和那些海外供货商都有协议的，推你们的奶制品，等于明目张胆的毁约。”

唐平川皱眉道：“顾老先生，我对您是一向敬重的，可是这一回，您的提议，是否稍微有些欠考虑了呢？”

顾斐思依然冷着脸盯着苏煦，似乎并没有打算搭理唐平川的意思。

“食品这块儿，是没有哪一方可以主宰市场的啊，选择权永远都掌握在消费者自己手中。”

苏煦心平气和说道：“Deja-vu是面向高端社区的精品超市，它有它的品牌特殊性，这一点，我相信顾先生肯定能够理解。您看这样行不行，除Deja-vu之外，鸿瑞还有别的连锁超市品牌，我现在就可以在这里向您保证——营销链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别的连锁超市品牌，比方说什么？”

顾斐思斜眼打量着苏煦。

“联立，华兴，都还不错吧，全国几百家门店呢。”

苏煦诚恳道。

“你要我的奶制品，和那些国产坑爹货一块儿，摆在同一个货架上？”

顾斐思瞪大双眼，毫不掩饰他的怒意，仿佛苏煦是在搞事一般。

苏煦当然没有在搞事，他当然看出了顾斐思的不满，可他却看不懂顾斐思为何不满。

很显然，想要国产奶粉在Deja-vu上架，根本就不具备可行性。

那么……顾斐思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顾总，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如果您有更好的想法，大可以说出来啊。”

苏煦轻声叹了口气，选择了以退为进。

“你这算是什么建议哟……”

顾斐思讥讽道：“我想要的是四个轮子的跑车，而你却向我推销两个轮子的自行车。”

唐平川正想开口据理力争，苏煦又是摆了摆手，他微一沉吟，缓缓说道：“顾总，你邀我上桌，我来了，可是您打出的牌，我没法跟啊，您这是在拿我开涮么？”

“错。”

顾斐思冷声道：“不是我邀你上桌，而是有人要你上桌，那个人的面子，我给，所以这张桌子上，才有你的座位。”

“哦……”

苏煦微微点头：“谢先生指教。”

“而至于这项合资，鸿瑞能不能拿得到手，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只是同意了你上桌，但我没有义务把美味佳肴一勺一勺喂到你嘴里。”

顾斐思慢悠悠说道：“吃得到，算你有本事，吃不到，你也别怨天尤人。”

“有道理。”

苏煦继续点头。

顾斐思见这两轮嘲讽下来，对面这年轻人竟然都没有被激怒，只得再次发起攻势：“坦白说，我很看不起你这类靠着人脉关系，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年轻人，事实上我非常鄙视你这种人。”

“哈哈……巧了，我也深有同感，其实我也是很看不起我自己的。”

苏煦不怒反笑，不慌不忙说道：“可是，我没得选啊……”

“你没的选？呵呵……莫非是有人拿枪指着你的头，逼着你这样下作？”

顾斐思继续挑衅。

满座俱寂，连唐平川都有些惊讶了。

显然，顾斐思这已经不是在谈判，而是近乎于在搞人身攻击了。

“假如可以重来，我真不想欠任何人的情。”

苏煦心平气和道：“可惜，欠下了就欠下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欠了情，就该还上，而如果没有实力……一切都是做梦。”

“少跟我打人情牌。”

顾斐思眯眼看着苏煦，他就不信苏煦不怒：“我们现在是在谈生意，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

苏煦一阵无语，刚刚不知是谁一直偏离话题，这会儿又恶人先告状了……

“嗯嗯，谈生意，那么顾老，您想怎么谈吧？”

苏煦仍然是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如果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刘建文，他二话不说就点头了，哪会像你这样优柔寡断！”

顾斐思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