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路之上，张树生与慧英慢慢地走过。

待快到坤元宫宫门，张树生方正色道：“实在抱歉，大晚上的，叫姑姑您跟着跑这么一趟，还叫姑姑受了老主子的一场排揎。”

慧英在宫中多年，哪还会计较这些，反而安慰张树生道：“不必说这些，天也不早，我回去了。你也寻个空儿，歇一会儿是正经。”

张树生苦笑一声道：“还要给皇上守夜，哪里歇得了呢？还不知道这会儿红芸一个人怎么过来的呢。但愿皇上还没醒罢，不然地话，又连累她跟着扯谎呢。”

慧英劝道：“也别多想，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待你们都是慈悲的。”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到皇后寝殿之外，张树生道一声：“那是自然，姑姑您小心些，我这回去当差了。”便掀帘子进去了。

却说红芸，看到张树生掀帘子进来，抬头问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了？”

张树生看到红芸，身心上的疲惫稍稍减澹，道：“太后的旨意，叫慧英姑姑回来照顾好皇后娘娘，昕嫔那边，太后娘娘再盯着呢。”

红芸念了声佛：“不管怎么样，太后知道了，将来便不算咱们当差不尽心了。”

张树生坐在红芸旁边，有些埋怨地道：“你还说呢，慧英姑姑为了这个，受了太后的排揎，你说说，这叫怎么一回事呐。”

红芸听到张树生这样说，低着头，愧疚地道：“这样的话，那我明日一早，见了慧英姑姑，再给她赔礼罢。”

张树生看到红芸一副愧疚地模样，心知自己方才说的有些不大入耳，只得安慰道：“嗯，咱们是该给慧英姑姑赔个礼了，明儿，我同你一起去。”

红芸想着白日里的事，心头苦极，长叹一声，道：“这到底是什么事呢？”

张树生劝道：“宫里的事，不是向来如此么？你也不必叹气，横竖，我会帮你的。”

红芸却是不大高兴地反驳道：“哪有什么向来如此，向来，哪有这投毒陷害的事？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地歹毒。”

张树生依旧不咸不澹地道：“这也不是咱们现在能猜到的。”

红芸冷笑一声，道：“是啊，非但不是现在能猜的，最好一辈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简直是太可怕了。”

张树生也低下头，慢慢地道：“唉，我虽不识几个字，不过历来也听到过些故事，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这些人，怕是都有些挂误。”

红芸看张树生也有些颓废的模样，反过来劝道：“张公公别这样说，您是皇上身边离不开的人，必然不会有什么牵连的。”

张树生叹道：“唉，圣心难测，谁知道，这一关，究竟能不能过去呢。”

红芸抿了抿嘴，道：“您别这个样儿，如今，您是这宫里头大小宫人中的头一份，您若都这个样儿了，叫我们又怎么样才好呢？”

张树生抬起头来，望着红芸，有些轻松，又有些放诞地笑道：“别人这样说，也还罢了，红芸你这样子说，可就是在骂我了。”

红芸有些羞赧地低着头笑道：“哪有的事。”声音小得，叫人几乎听不清。

张树生转过头来，哄着红芸，道：“不说别的，红芸你在皇后娘娘身边不比我在皇上身边差，她们的眼睛，都盯着咱们呢，如今这些事，你不怕么？”

红芸低着头，有些不高兴地道：“怕，可是怕又怎么样，推着走罢。这一回，要是都能平安过去，找个由头，我想出宫了。”

张树生却是哀叹一声，神情无比的落寞地道：“你能出得了宫，我却是出不了宫的。”

红芸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着不是，道：“是啊，你们不像宫女，还有熬出来的那一天。是我不该说这些，又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张树生摆了摆手道：“说哪里的话，这二十年来，我早已经就没有心了。”

红芸苦叹一声，道：“唉人生在世，不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么？同张公公你，我没有什么遮掩的，我有的时候，倒觉得咱们这个样儿也挺好的。就这么鳏居寡处的，也没什么坏处，省得在一处孽生出人来，天地之间又多了一个受苦受难的来。”

对于红芸这样自暴自弃的想法，张树生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你将来出了宫，总还是能再走一步的，你的年纪也不算太大，说不定，将来有了一男半女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红芸苦笑一声，望着张树生，歪着头，问道：“谁家好儿郞，能留到三十几岁再取妻？谁家少年，又会娶一个三十几岁的老女？”

张树生不由得又是一声苦道：“唉，咱们这些，也都是命。”

红芸却是不冷不热地道：“张公公，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事了，这一回，若能平安出宫，也算是幸事，就怕有了什么变故，我到时连出都出不去。不过，张公公，你应该还是能出去的，早先我还听人说，皇上给您在京中赐下了宅子，说是规模不下于侯府，这应该不是假的罢。”

张树生毫不遮掩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皇上赏下的时候，说是叫咱家家里老人们到京中养老，可是，我娘一个人，到了京中，又哪里住得下那么大的房子。这几年，更多的倒是租出去换些浮财。对了，还有几间，匀出来，给出了宫，暂时没有住处的宫女，还有那些，犯了错，被撵出宫去的太监们了。也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红芸恭敬地道：“张公公您慈悲。”她一向能觉得出张树生的精明，还有待她们这些坤元宫宫女的善良易处，可是这样的慈悲心肠，她却是第一次知道。

张树生却是反驳道：“谈不上，都是苦命人，不管之前做了什么，能互相帮衬些，便帮衬些罢。”

红芸看张树生对他自己的善行并不十分当一回事，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道：“这一回，我若能平安出宫，一定去拜访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