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中秋节，又到了一年团圆时，宫里一开始本打算如往年一样，将赏月宴，摆在山上的舞雩旧社上，不过，今看碍于有两个孕妇，不易登高，便摆在了湖中的入画舫上。

入画舫上，众妃齐聚一堂。只是放眼往去依旧是整肃的朝服，不见窈窕的女儿神态。

唯一一个没有列席参加的，便是昕嫔，之前，因为大雨，没有办她的册封礼，她的新的凤冠也因为那段日子宫里过于节俭，也就没有赶制出来。

而她，此时又不想戴着只有三对龙凤的旧冠出席，索性便借口害喜，不出席了。

缺一个昕嫔，似乎并没有短缺什么，众人依旧一样的吃月饼、赏月、聊天，彷佛这后宫多一人，少一人，并不算什么似的。

各人面前桌上摆放的月饼，无论多寡，还是样式，都依着等级，有所不同。

太后坐在最上手，左面是皇帝，右面是皇后，帝后二人一起向太后敬了一杯素酒，说了几句吉祥话。

太后吃了块切成小块的西瓜，叹道：“唉，哀家一到这个时候，就想宁华她，咱们在这里赏月，不知她在公主府里怎么样呢？”

皇帝道：“母后放心，儿今儿一早，便叫人给宁华送了月饼，还有西瓜。”

太后哀哀地叹道：“月饼、西瓜，要说也不算什么，只是梁探花之前，叫你发到南边去当什么学政去了，如今，他们俩就这么，大过节的谁也见不到谁，成什么意思呢？”

皇帝陪笑道：“母后有所不知，南方的学政，得是咱们自己人，咱们才能把握住南方学子的心。”

太后摆了摆手，道：“罢、罢、罢，朝政上的事，哀家不听，你也别同哀家说，哀家如今只想问一问你，什么时候将梁玉梧再调回京来，让他同宁华在京里，好好地过日子。”

皇帝赔着小心，道：“母后，不说朝政，只说家事，儿子是想，历来的金枝玉叶，虽然享了人间富贵，但说到头，却大多命苦。儿子此举，也是为了给梁家，当然，主要是为了给宁华她，将来留下一股势力，母后，如今还不显，等将来，这股势力便是给宁华的子嗣的，有这些，能叫几十年后的宁华，依旧过得足够好。”

太后驳道：“你说的这些，不还是要建立在宁华她能有子嗣的情况下么？可是现在，驸马不在身边，你想这几十年后的事，又有什么用么？”

皇帝道：“母后您放心，学政的差事，不过是秋日里奔忙，等一入了冬，朕召他回京，与宁华团圆。”

太后拦道：“罢了，不用再说了，你年纪大了，凡事你自己做得了主，这些细事，不用同哀家说。”

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来，心中暗道：“你若不问，朕又何必会说呢？”口中却只是强撑着微笑，道：“母后说的是，宁华的事，您还请放心。朕一定不让妹妹伤心难过。”

太后看到皇帝的模样，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便转过头，对皇后道：“皇后，你这是有七个来月了罢。”

皇后汪青笑道：“回母后，七个半月了。”

太后道：“要说，七个月了，该好好在坤元宫安胎了，出来走动，虽然前呼后拥的，无数人跟着伺候着，可是，到底不比在屋里歇着，倘若，真有个万一，谁也想不到结果会怎么样，你说是么？”

汪青赔笑道：“母后说得是，若是寻常宫宴，儿臣也就躲懒不来了，可是这中秋赏月，却是无论如何，儿臣也一定要到的。”

太后笑道：“也没必要这样拘着礼，毕竟你是皇后，又有着身孕，谁还能挑着你的礼，不成么？你看，那昕嫔，六个月了，比你还晚一个月，今儿不就托词不来么？”

汪青笑吟吟地道：“这事，说起来也怪臣妾，她刚封嫔时，京畿大雨，耽误了她的册封礼，后来，也怪儿臣湖涂，忘记了她的事，到现在，尚宝局、尚衣局，还没有把她的朝服冠带预备下了。要说朝服，也还罢了，婕妤时的，也不是不能穿，就是那顶冠，差着两对龙凤，实在不好再委屈她。本来，孕妇有的时候又爱多想，若是委屈昕嫔还穿着婕妤的衣裳，儿臣实在是怕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太后望着汪青“噗嗤”一声，笑道：“你还说别人想得多，你就想得比谁都多，一件头冠，叫她先用明嫔之前的，或者找几个老太妃们去借，也不是不可以，怎么就托故，不肯来了呢。”

汪青笑道：“母后，刚您不是还劝儿臣，要以皇嗣为重么？如今，昕嫔不肯为来，算起来，反而是为了皇嗣着想，不是么？”

太后道：“虽说是众生平等，可是，她那个，到底和你这个不同的。”

不同，其实又能有多大的不同呢？如今，嫡长子安安稳稳的在。无论是嫡次子，还是其他的庶出兄弟，于那个位置，都是没有机会的。

一向吃斋念佛的太后，如今说出了这样等次之分的话来，令在场诸人，都有些惊心，惊心之余，却又觉得原该如此。

嫡与庶之间的区别，她们不是不懂的，或者说，身在皇权之中，她们比任何人都懂得区别在哪里。

若在官宦门庭，嫡与庶一样有着在继承爵位上的区别，只是，虽然庶出不能袭爵，但捐个官，也一样的同殿为臣；寻常富贵之家，嫡与庶的区别，更不过是那一点浮财……

但在皇家，嫡与庶的区别被放大到了极致，一线之差，便是君与臣之间的鸿沟。甚至于嫡长子与嫡次子之间的差别，不比嫡庶之间要小。

如今，已有嫡长子，而太后，却依旧在众妃面前，言及皇后腹中的胎儿与别的嫔妃腹中的不同，所看重的，怕不只是因为腹中的胎儿，更多的是因为母体的尊卑。

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太后，虽然信了多年的佛，心中却还是忘不掉那份等次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