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来这里的，约书亚。”

老人长长的叹息，“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十年？二十年？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玩球的孩子。”

“八年了父亲。”

约书亚抽抽噎噎的回答，“从您被联邦法庭判处终身监禁开始，整整八年了。父亲，我很想念您。”

赛西利奥依旧沉默，百合纹状的隔窗里，映出冷冽的侧脸。

“我的教子，我这一生都没有家庭，你知道的，我爱你胜过一切。”

赛西利奥叹息不止，“我为你担心，我们是一家人，就是这么回事。”

约书亚的泪水，依旧挂在脸上，但明显振奋起来。

他了解他的教父，这是一个曾经冷硬过钢铁的男人。

从来都是左手捧着烫金封皮的《圣经》，右手提着枪管红热的大口径伯来塔手枪。

他杀人不眨眼，却把家庭看得比生命都重要。

“你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教子，温婉听话，像是你的母亲一样。”

赛西利奥说到这里，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哈利路亚，愿她在天父的怀抱里享受安眠……那么孩子，现在说说你的事情吧。”

“约翰尼骗了我，他只说，让我去找一个老男人收租子，却没说那个老男人，是旧金山帮派头目的老爸。”

“我用手枪打碎门锁闯进去，那老男人藏在门后，用木棒打了我的头。我招架不住，全招了。”

“约翰尼废了好大得劲，才摆平这件事。他说要让我好看，我很害怕，就逃跑了。”

“父亲，约翰尼肯定会杀了我的……我亲眼看到过，他用铁棍，狠狠地揍一个忤逆他的倒霉蛋，他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赛西利奥一时有些愕然，但又感到一丝滑稽。

八年了，自己的这个教子，还像是个玩球的孩子一样。

只是被他的小孩子朋友推了个跟头，就会扑进他的怀里哭泣。

“这只是小孩子们的玩笑罢了。”

赛西利奥大度地笑笑，“约书亚，我的教子，去跟你的好朋友道个歉，这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你们的友谊会经受得住考验的。”

约书亚彷佛吃了一惊，急忙摆手：“我不能去见他，约翰尼会杀了我的！父亲，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说完之后，又开始哭泣，抽抽噎噎的像个女人。

赛西利奥突然感到失望起来，他的脸变得冷冰冰的，一丝同情也没有。

他拉下镂空的木板，轻蔑地看着约书亚：“你可以从做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做起，像个男人！”

“哦，约书亚，我真不敢相信，你在我身边整整待了14年，最后怎么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曾经教过你无数次，友谊和家庭，才是一个男人该为之奋斗的一切。你看看你现在做的都是什么？”

“你背叛了你的同伴，不但没有设法去挽回你们之间的友谊，反而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好了，现在和我说说，你和你的继父怎么样了？那个娶了你母亲的，幸运的爱尔兰人。”

“早就不联系了，从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约书亚垂头丧气的说，“他又娶了一门亲，那个胖女人像使唤动物那样对我吆喝，然后我就跑了，再没回去过。”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塞西利奥担忧地看着他。

“就是您入狱的第二年，我母亲也是那一年死的，你忘记了吗？”

赛西利奥一时有些恍忽，他看着约书亚的脸。

这个孩子，长得很像他的母亲，海蓝色的眼珠，深邃的就像是亚平宁的海滩。

脸上的线条柔和，一看就是个柔情似水的人。

莉莉安，莉莉安，愿你在天堂安息。

“我不能帮助你，教子。”赛西利奥摇头，“你得自己学会，怎样去做一个男人。”

“你现在多大啦？二十一岁了，来吧，你可以在你的教父这里住几天，这里有面包和清水，还有我这个老头子的谆谆教诲，虽然不足以让你安身立命，也够你从男孩变成男人了。”

约书亚瞪大了眼睛：“不，教父，你不知道约翰尼的可怕，他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在受洗时为您献上了盐和面包，我是你的教子！”

“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约书亚，现在擦干你的眼泪，像个男人那样，面对你的一切。”

赛西利奥起身，愉快地拍了拍手，“来吧，正好邻居们给我送了三文鱼的披萨，饭后，我再领你转一转，相信你也会跟我一样，爱上这个地方的。”

约书亚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赛西利奥已经打开告解室出去了。

赛西利奥似乎对这次的重逢很高兴，这个老人吹着欢快的西西里歌谣，转身进厨房里。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水开的声音，浓郁的咖啡香味，弥漫开了一整个屋子。

约书亚呆呆地坐在原地，垂头丧气的垂着头。

突然，他的手指，剧烈地抖动起来，他连忙大口喘·息着，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脚下的包。

……

赛西利奥感觉，自己的一生，从未如此富足过。

他像个被上帝抛弃的弃儿那样，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刻，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约书亚一直是一个好教子。

他单纯、谦逊，最重要的是，对所有人都很尊重，这些都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

而且他的歌喉也不错，已经能够完整的唱完七首圣歌了。

这说明，他对上帝的敬畏之心还在，还是个值得被救赎的迷途羔羊。

赛西利奥对这一切都很满意。

除了，约书亚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多小时都不出来。

不过这没什么，谁还没有自己的小秘密呢？

有那么一阵子，他回顾自己究竟有多么爱这个教子，就如同曾经如烈火般，爱着他的母亲一样。

……

“约书亚。”

赛西利奥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看着自己的教子，“把你手中的木锤放下吧，先放那个钉子一马。现在，和我一起吹一些气球，我们今晚要在教堂招待一位老朋友，以庆祝他的康复。”

约书亚大口的喘·息，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