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以南，蜀军大营。

李青云独自一人站在他的中军大帐之中，他左手里握着一盏烛台，右手执一长剑，低头看着眼前的沙盘，由南到北仔细推演整个战局。

葫芦口，岷山，岷北城……推过来，杀过去，这一个多月里，他早已经把所有能够想到的战术战法全部烂熟于心。

身为一军先锋，没办法在战场上与敌人捉对厮杀，反倒被困在自家中军大帐之中无聊的纸上谈兵，这对于久经沙场的李青云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但是没有办法，毕竟这一次他只是一个先锋官，虎符依然在铁面人手中。

说起这个，李青云其实是有些好奇的。

那日在幽门关外，李青云是亲眼所见铁面人一刀砍死了当时还是世子殿下的公孙伯仪的亲卫吕守愚，然而等到老王爷去世之后，世袭罔替接过王位的新王殿下，却好似忘了这茬一样，不仅只字不提此事，反而对铁面人更加尊敬有加了。

在李青云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按道理来说，新王上位，总是应该做些杀鸡儆猴的事情来树立自己的威信的。

而铁面人呢，他是先王宠臣，立有大功却无官无职，又没有什么掰不动的背景，再加上幽门关外的那一出，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他简直就是老天爷白送给公孙伯仪用来立威的那只“鸡”。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李青云自认也算了解这位新王殿下，先王的果敢与胸怀他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反而是跟那些个文官腐儒学了一肚子的小肚鸡肠。

在这种情况下，他公孙伯仪能忍住不杀这个在三军面前公然驳他脸面的铁面人就已经是奇迹了，居然还把虎符交给后者让他领兵出征……难不成真的是先王突然去世对世子殿下打击太大，以至于他转性了？

当然，以臣议君本就是大不敬，所以这些话李青云也就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几句，是决计不敢说出来的。

而且话说回来，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对手是叶清玄，那是连老王爷也要忌惮三分的狠角色。在老王爷新丧的现在，整个巴蜀似乎也只有铁面人有资格出来跟这位大俞国师掰一掰手腕了——毕竟严格说起来，铁面人自出山以来，也算得上是战无不胜了。

想到这些，李青云心中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烦，索性收起长剑吹灭烛台，退了几步靠坐在书案前面。

他仰着头，望着被烛火照得透亮的大帐穹顶，闭上眼睛轻轻地哼唱着一首蜀中的山歌——据说二十多年前的老王爷，就是哼着这首歌，带着蜀中十万雄兵南渡广陵江，把那群南蛮子打得找不到北的。

而如今，偌大的巴蜀居然沦落到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身上……而且这个少年，与新王之间还有化不开的矛盾……

“如果是珀公子继承王位，眼下的局面，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了！”

李青云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然而随即便反应过来这话太过大逆不道，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快……快点……集合了！”

营帐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李青云的沉思。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出营帐，放眼望去，原本安静的三军大营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各帐人马有条不紊地开始集合并组成方阵。

没等他询问这是个什么情况，便看到远处有一骑绝尘而来，一个传令官来到他帐前，下马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托举捧着一块虎符，低头说道：“禀报李将军，主帅有令，请将军率领山鬼幽骑军前往葫芦口待命！”

“现在？”李青云有些懵。

“现在！”

“铁帅现在身在何处？”

“葫芦口断崖之上。”

李青云心中虽说还有疑惑，但也知道军令如山，兵贵神速，当下也不敢耽误，命令手下亲卫牵来坐骑，便领了虎符前去调兵。

一刻钟后，一万山鬼幽骑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三军大营，不出半个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

安顿好麾下人马之后，李青云脱离大军，独自一人策马往葫芦口上十里之处的断崖去了——他心里到底还是有诸多疑问，若是不找铁面人问个清楚，他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此时正值四月中旬，初夏时节，虽说已经到了夜晚，但空气仍旧有些潮湿而闷热。夏蝉初鸣，聒噪得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李青云快马加鞭，不一会儿便上到了断崖边，远远地看到铁面人带了一队人马，站在那山崖之上，极目远眺。

他下马快步走到铁面人身后，还没说话，就被铁面人挥手制止。

“客套话便不必说了，”铁面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沙哑而冷冽，“你上前来，看看那座城。”

李青云闻言也不矫情于礼数，走到铁面人身边站好，举目远眺。

山崖之上视野极其辽阔，即便是在这样的黑夜里，仍旧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三十里之外的岷北城——那座灯火通明、固若金汤的古城，那座他们磨了一个多月还没能啃下来的硬骨头。

“这场仗，已经打了很久了……”铁面人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句，说道，“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结束？”李青云皱了皱眉，“恐怕是很难的……不得不说，这位国师大人真的是个难缠的对手，即便是处于这样的劣势，依旧能把整座城池打造的坚不可摧，看他们的灯火分布就知道，这座城恐怕一时半会儿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马上就到雨季了，一旦战场泥泞，山鬼幽骑军便失去了作用。”铁面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快到亥时了吧？”

李青云愣了愣，也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说道：“嗯，快了。”

“亥时啊……”铁面人拢着手，想了想，突然问道，“李将军，你久经沙场……可曾体会过什么是绝望？”

“呃？”

“火……”

李青云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见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

他抬起头，只见岷北城更北的某处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丝火星——说是火星，但如果把目光拉得近一些，那便是一场熊熊烈火。

“这是……”李青云愣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呢喃道，“粮仓……起火了？”

“这就是……绝望！”

PS:207和208两章已经恢复正常啦，有需要的小伙伴可以倒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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