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与剑虽说样式不同，但本质上都是为了杀戮而生的凶器。

如果单论资历，剑的历史其实比刀要悠久得多。

上古时期的部落领主在战争之中总结出规律之后发明创造出了开双刃的青铜剑，凭借这样的杀器打败了那些还停留在用棍棒石斧抡人的对手之后，成功登上了天下共主的王座，成就了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剑的出现，是王朝文明的伊始。

随后的近千年之中，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王朝的更迭带来了更多的战争，每一次战争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也不是上古时期那场部落之间的小打小闹能够比拟的，然而用于战争的武器却还是开双刃的青铜剑。

千年的沧海桑田，连用以杀戮的武器都逐渐跟不上潮流。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善于总结规律和喜欢发明创造的人，数千年前的部落领主是这样，八百年前的大秦帝王也同样如此。

当可塑性更高而硬度更强的锻铁取代了脆弱易折的青铜，打造出比双刃的剑更加适合杀戮的单刃而有弧度的刀之后，一个全新的王朝便诞生出来了。

大秦制刀，而天下归一。

刀取代了剑在战争中的地位，但剑却并未由此而没落。

毕竟是比刀多了一千多年历史的东西，剑虽说是为了杀戮而出现，但在漫长的时间里，却也被一代又一代的人赋予了某些精神上的概念。比如历代帝王都有手执“天子剑”号令天下的惯例，儒家也有“剑开两刃，一刃以直报怨，一刃自省吾身”的说法。即便放在如今的大俞，大凡士子游学，哪怕不会武功，也要在腰间挎上一把长剑——以武开国的大俞，就算是文弱书生，也是有些羡慕那些传说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江湖大侠——这俨然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风俗了。

话又说回来，真正出自铸剑大家之手的绝世名剑，用来杀人饮血的威力也未必就不如后起之秀的刀。而且江湖最重传承，在刀还没有出现的那一千多年里，江湖人对剑的研究可谓是登峰造极，无论是剑术、剑意还是剑道，都形成了一套极其完整的体系。这是一笔财富，属于江湖人的财富。

剑的没落，终究只是在战场之上。

自大秦以来八百年间，江湖之上从来不缺青衫落拓腰挂酒壶手执长剑的风流剑客，而粗布麻衣头戴斗笠挎着长刀的刀客自然更多。

可是这八百年间，却从来没有过这样一场决斗，一个是站在刀术巅峰数十年不倒的天下第一刀客，另一个是一柄长剑为世间鸣不平的剑仙！

这一战，不敢说后无来者，绝对是前无古人！

两个在各自的领域站到了顶端的绝世高手，在刀剑相撞的那一瞬间被雨幕模糊了身影。

叶清宁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低下头的动作，让他错过了武道“术”之巅峰对决最精彩的一幕。但是事后他也庆幸自己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因为他松手抬头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耳溢出血丝却依旧目瞪口呆的影子。

影子的武道修为已经无限逼近宗师境界的高手，连他都被这宛如实质般的音波震到受伤，就更不用提没有武功底子且身体还不怎么好的叶清宁了。

叶清宁心有余悸，眯着眼望官道上看去。

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收起了武器，穷奇头顶的斗笠已经不知道被掀飞到何处，慕青莲那一袭青衫也破成了乞丐装。

“平手。”

柳绯烟坐在叶清宁旁边，出声解释一句。她已经是宗师境的高手了，虽说论起武功招式不一定比得过影子这种常年混迹江湖的老油条，但论内功雄浑却是不输于任何一个同等境界的武道高手的，所以这样夹杂着内力的音波对于她来说反倒没什么威胁。也因此，对于刚才的那一瞬，她倒是比影子以及对面那个受了内伤的阎罗王要观察得更加仔细一些。

“平手？”叶清宁皱了皱鼻子，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算满意。

“嗯，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术’的较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关键在于‘意’……”柳绯烟顿了顿，又接了一句，“甚至是比‘意’更加深奥的东西，不过那个层次，就不是我能够理解的了。”

叶清宁点点头，看向影子，问道：“影子大哥，你没事吧？”

影子摇头不语，伸出手抹去耳边的鲜血，似乎还在回味刚刚那一刀一剑相撞的场景。

柳绯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悄悄地附在叶清宁耳旁，笑道：“这江湖之中，怕是又要多一个宗师境的高手了……”

叶清宁愣了愣，会心一笑。

平手意味着胜负未分，既然胜负未分，便要继续战下去。

说话间，官道之上的决斗继续。

这一次，率先出手的不再是慕青莲。

穷奇随手把凶刀龙牙送回刀匣，单手紧握住那把紫黑色的檀木长刀。

身处官道之外的阎罗王目光一凝，下意识瞥了自己的断臂一眼。那一日在启明城，刃无锋就是用这把木刀，使出了那般惊天动地的一刀，若不是他阎罗王狡兔三窟有些保命的后手，就不止是断掉一条手臂那么简单了。要知道，同为【地府】十殿阎罗的都市王就是死在这木刀之下的。

穷奇举刀，他那一身粗布麻衣在内力的冲击之下鼓起，满头白发随之无风自动，寂灭刀意瞬间笼罩了慕青莲。

慕青莲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但却也并未因此而慌张。他握紧青锋剑的剑柄，缓缓闭上眼睛。

如果说刀圣刃无锋的刀意代表了这世间极致的孤寂，那么剑仙慕青莲的剑意就是这世间极致的逍遥。

天地与我为一而万物与我共存的大逍遥！

手起，刀落。

穷奇一记劈砍，官道之上飞沙走石，一切生机归于寂灭。

睁眼，剑起。

慕青莲挥剑横斩，三尺之内剑气纵横，天地之间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