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澈落座的时候，眼中亦闪过一丝不快，然而很快掩下，依旧如来时般与摄政王谈笑风生。

摄政王举着一盏夜光杯，内盛着自北疆进贡而来的葡萄美酒，色如鲜血，十分鲜艳。他的目光打量着夜光杯中的光彩琉璃，漫不经心道：“果然女子就是麻烦，走个路也比男人慢上许多，实在是个极大的拖累。”

延陵澈一怔，随即徐徐微笑：“摄政王叔多年来醉心于朝政，于儿女私情上从无耽搁，以致多年来王府中莫说王妃，竟连个可心可意些的侍妾都没有。王叔的雄心壮志固然令人佩服，然而多年来独善其身，未免也有些寥落。”

摄政王目光低垂，面色晦暗不明，彷佛是有些被说动的神情，许久才将夜光杯中的美酒仰首一饮而尽，轻声一笑道：“听皇上的意思，彷佛颇为操心本王的姻缘？”

他那样轻淡的侧目一扫，黑曜石般晶耀的瞳孔中便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寒凉之意，望之便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无端的就给了延陵澈极大的压力。

然而落在旁人的眼里，却只会以为是他们叔侄二人在闲话家常，丝毫体会不到个中的暗潮汹涌。

延陵澈唇边的笑意略有些凝滞，微微侧首错开了那样灼灼逼人的目光，道：“摄政王叔文韬武略，正当盛年，又是朝中肱骨，您的婚姻大事自然颇受瞩目。不仅是朕，只怕朝中文武大臣也无一人是不关切此事的。不过姻缘之事，便如鱼饮水般，冷暖自知，不比其他，摄政王叔既然绝口不提，终究容不得勉强罢了。”

摄政王淡淡笑了笑，顷刻间复斟满了酒，玩味地打量了身侧的帝王一眼，话语间颇有些凌人之势道：“自然，是容不得勉强的。”

这一生，他挚爱的女子早已离自己远去，错过了她，他谁也不会娶，即便只是娶回家中做个摆设也不行。也亏得他如今权势滔天，不须再对任何人低头臣服，可完全遵从自己的心意行事。

自始皇帝开始，延陵氏一族的男女皆生得那样得天独厚的好样貌，男的英姿勃发，女子娇美动人，而摄政王和延陵澈无疑更是当中的翘楚。寻常的一笑一举止一投足，便透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惊艳全场。是以撇开身份地位不谈，摄政王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对于这样一位风流俊朗的人物，帝都之中的千金小姐哪有不爱慕的？尤其他的王府中尚无正妃，就连个寻常公侯府邸的歌姬妾妃也无，清白得浑不似是皇家子弟，然而他又的的确确是当今朱雀国内最有权势的男子。如此一个绝世无双的良人，自是教无数世家女子为之痴迷爱慕的，只可惜无论哪一家的女子都在这位冷面冷心的摄政王处吃了闭门羹，不知多少芳心碎了一地。

延陵澈低低地笑了两声，很好地掩下了眸底的冷色，“那是自然，现如今的朱雀国，又有哪个敢忤逆摄政王叔的心意呢？摄政王叔说一，便没有人敢蹦出一个二字来。”

摄政王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皇上此言差矣。本王权势再盛，终究也只是皇上的一个臣子，不过是辈分上占了些许便宜，讨得个好名声罢了。真正说一不二的人，该是皇上才对。”

“摄政王叔又何须特特解释这么一句呢？朕向来懒散成性，见了奏章便头疼得很，好在最后都是摄政王叔帮着拿了主意，才省得朕头疼成疾。什么君君臣臣的话，不过是哄那些啰嗦夫子们的话罢了，王叔实在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摄政王朗声大笑，彷佛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举杯道：“皇上说得好！那些个君臣之礼都是狗屁，实在不值一提，本王敬皇上一杯。”

两个人话中有话，俱是不动声色地碰杯对饮，一笑而过。

纪芷湮偕同慕太后进殿时，看见的便是延陵澈和摄政王举杯痛饮的情景，然而不知为何而，她却从他俊秀含笑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阴霾。

“宾客还未入席，摄政王便已和皇上喝上了，委实不厚道啊。”她淡淡地调侃一句，装作十分贤惠地在慕太后手下虚扶了一把，见她面色嫌恶地悄悄挣开，自己便也不动声色地还手入袖，微微笑了笑。

早有侍立一旁的宫女过来引了慕太后和纪芷湮落座。一见居然安排的是她们二人同席而坐，慕太后的面色立时有些不好看起来，别过脸去，一语不发，不喜之色溢于言表。

相反，纪芷湮倒是无甚异议的表情，她甚至觉得慕太后这样别扭直率的性子很是可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切都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如此可比一些笑里藏刀的人不知好上多少倍。

摄政王低头抿了抿夜光杯中的葡萄酒，艳红的酒液染得他的薄唇几许妖冶的气息。他的目光彷佛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对面纪芷湮的身上，眸中寒光幽潋，薄唇微微轻扬，半是含笑半是嘲讽道：“皇后姗姗来迟，又能怪得了谁呢？”

纪芷湮听了这话倒是不愠不恼，反而撇了身畔的慕太后一眼，意味深长一笑，歉然道：“太后娘娘，您可听见了？可不是臣妾嫌弃您脚程慢，就连摄政王也是这样认为的呢。”

慕太后怒目而视，“你——”

摄政王的目光探寻地掠过纪芷湮一脸无辜的面庞，再掠过慕太后隐隐发青的脸色，想也知道来之前的这一路上，她定是又吃了纪芷湮的亏，当下暗叹一声，嘴上漫不经心道：“皇上，昔日在宫中，皇后也是这样和太后说话的么？也忒目无尊长了。”

慕太后见有了他帮腔，立时便有了说话的底气，蹙眉而笑道：“摄政王有所不知，咱们这位皇后的本事可多着呢，一日翻出一个新花样，就足够教人生受的了。今儿才哪儿到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