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解放住在海城市比较偏远的地方。

他听自己老乡在饭桌上的话，说是附近小区里发生了什么恶性杀人事件，好像还有变态吃人什么的。

“妈的，净他妈瞎唬人，再穷还能饿到吃人咋哩？”顾解放嘴里叼着根烟，脸上挂着不屑的神色跟老乡说道。厨房里，一名中年女子端着洗好的黄瓜苦菊什么的，手里还端着一小碗大酱，放在两人的桌子上。

“谢谢嫂子啊。”老乡嘿嘿一笑，伸手拿了根黄瓜，掰开沾了沾酱，“咔嚓”一口咬掉半截，汁水四溅，一边大嚼着食物一边大声嚷嚷道：“草，哥哥我骗过你吗？这附近早他妈传遍了，不然我能跟你说吗？”

“哼，谁知道呢？”

邻居家不满三岁的女儿闭着眼睛持续地哭嚎，她的妈妈一直坐在客厅角落一个肮脏的电脑桌前看电脑，不时把女孩拖过去打几下，女孩的哭声更大了。然而坐在墙这边的三个人却充耳不闻。

简陋、狭窄和凌乱的二居室就是这三个人在海城的歇脚地了。

顾解放和老乡一起在这里落脚大约有好几年了，这里是海城市偏远区域再边缘一点的地方，离李川家的小区不太远，也不太近，只能说平时的居民能见个面什么的。

那个中年女人是顾解放在外面打工时相识的女人，名字叫淑芬。是省外来的，为人贤淑能干，是个好媳妇，顾解放当年和人家淑芬一起喝了点酒，实在没能把持住自己，就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最后就变成这样里外不是的关系了。

唉，下半身惹的祸。

自己说什么也得担起来。

老乡看顾解放丧丧个脸在那叼着烟，就喊了一嗓子，震醒了他：“想啥呢，搁这冒懵呢？喝啊！”

“喝！喝！”

顾解放举起杯子，澄黄的酒液在杯壁上荡来荡去，留下些许泡沫。

在这里，在海城。

顾解放不算成功人士。

他现在还在一家厂子里干活，一月工资不大点，也就四千多，五险一金倒是齐的，可惜屁用没有。

社保没有任何意义，它必须交十五年才能取出来。

住房公积金也没用，他宁可不交，出来打工的，像是他和淑芬还有老乡这样的情况，哪能在海城待下去？淑芬之前就是从省外来的，来来回回打工的日子也有大约十年多了，换个城市，再去换这一套东西，非常麻烦。

况且，你生病感冒会去医院吗？肯定不去，一去肯定就会多花钱，保险根本不够。

而且住房公积金就是坨屎，海城这边的房子一万多一平米，怎么可能买得起？即便减一半，还是买不起。即便买了房子，在这边也是够呛。

他的一个老乡在这边，一个月过万，在这买了房子，要还房贷，孩子也要上学，压力很大。每月头发整宿整宿的掉。

“最近你那厂子怎么样了?”老乡开口问道。

淑芬在一旁拿着碗吃饭，听到这话接着说道：“不行哩，厂子里还是那样，一群老娘们瞎管。”

这里淑芬说的老娘们瞎管其实不是歧视女性，顾解放待着的厂子，是个外资。不过其实就是一个华人从中国出去，再回来投资，就变成外资了，这种情况在海城很普遍。可以说是换汤不换药，还是按照中国的套路来，所以一些中国特有的臭毛病，在这里也会有。

比如说，中国式企业特有的家族式企业就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工厂对工人“很扯”，公司全部由女人管理，各种亲戚老婆清人，各自分管一块，不是小看女性，但是这群人扣得跟葛朗台似的，制度非常不健全，几乎可以说是没人性，加班三个小时以上才给加班费，一个小时才给十几块钱。

有人要走，还不让人家走，去要工资也不给，还把人家手机给没收了，最后打了110才解决。

管得也非常严，划分得很细，各种各样限制工人行动的速度，恨不得把工人绑到椅子上，一天一动不动为她们干活。

顾解放知道顾春一直想来城里，他之前本来打算等自己混得好了，就让顾春来城里一起打工养家养自己。结果这几年下来，什么都白费，鸡毛关系也没能拉上，钱也不够，最后还找了淑芬这么个姑娘跟自己一起生活，实在是不好意思让姑娘来。

要是知道自己父亲在外面混得不咋地，那么以前吹的牛逼怕是全都要爆炸了。

而且看到淑芬的顾春要是向自己提出疑问，自己该怎么回答？

腆着这张逼脸，难不成要跟自己姑娘说淑芬阿姨是自己请来的保姆吗？

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唉……”老乡喝了一大口酒，吐出一口浊气，眼睛里满是对家乡的怀恋和思念，嘴里说道：“真的不知道这一天到晚在外面忙忙叨叨，能挣点什么出来。”

“眼前黑摸溜秋的，谁知道呢？”淑芬给顾解放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念叨着：“网上不是都说了吗，咱们这帮人，活不好，但也死不了。我们小组的那群妇女天天跟我反应头上那群王八犊子说这个骂这个，我也在想，这一天到晚忙来忙去，啥也没攒下来，到底干活为点啥啊，真想回家待着。”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了。”顾解放摆摆手，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朗声说道：“吃饭！吃饭！妈的，净说点伤心事，要是饭菜凉了就更伤心了！”

“大哥说得对，吃饭吃饭。”

三个人拿着饭碗吃饭，时不时还喝一口酒，润润喉咙。

整天忙于工作，哪有幸福感？其实幸福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譬如说两个人在一起出去玩一玩，回到家里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扯会蛋什么的。但是吧，顾解放和淑芬的工作环境还有经济条件就让他们动弹不得，出去走个路都需要钱，毕竟走个路还要买瓶水喝呢，对吧。

顾解放吃完饭看看窗外，始终有些沉闷。

他住的地方是海城郊区比较有名的“握手楼”，意思是楼和楼之间近到可以让楼和楼之间的住户互相握手示意，他看向窗外其实就是看向别人家。

他由于经济实力不太够，租的房子是背阳的，平时一直潮乎乎的。

收拾收拾自己，出门。

他要回家。

他今晚就要回家。

他想家人了。

淑芬在他身边说道：“你这是要回家了吗？”

“回去看看，过几天回来。”

淑芬呵呵了一声，捂住了嘴，轻轻说道：“你也到了冲动的年纪啊。”

“是呀，我家的稻田该有人打理打理了。”

顾解放脸上毫无表情，但是语气却有些淡淡的怀念。

“那么，一路顺风。”

淑芬说道。

而老乡，早就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