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醒来的时候感觉鼻尖还是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很粘稠、很腥气的味道，头也还是晕乎乎的,天旋地转的想吐。

睁开眼也看不清，眼中大片大片的光晕,我睁开看了一眼,又闭上，耳边模模糊糊的听见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是夏绾绾在说话。

她尖声的说：“动了动了！小露刚刚眼皮动了！”

夏朝北说：“我好像瞅见他睁了下眼……”

我睁开眼，动了动手，头很晕，但还是撑着床想爬起来，有人走过来扶着我,有人把病床摇高，我半靠在病床上，眯着眼，看到林淑珍坐在我身边,夏朝北让绾绾跑出去叫医生,说我醒了。

林淑珍倒了杯温水凑在我嘴边,我口干的要命，喝了大半杯，医生过来了，是个三十多的男人，他笑的很和蔼的问我：“感觉是不是头晕想吐？”

我一弯腰，捂着嘴，林淑珍反应很快，快速的拿出病床下的痰盂递在下方，我刚刚喝下去的水“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夏绾绾捂着嘴很赞叹的对医生说：“医生叔叔，你好厉害啊，一眼就看出来他想吐了。”

医生：“…………”

“脑震荡后遗症，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医生咳了一声，走过来，我漱了漱嘴，他指了指我的头，“小朋友，缝了三针，那个，给你顺便剃了个发，叔叔手艺不好……”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医生什么意思，他继续说：“你那个伤口啊，就在脑门顶上偏右，只剃那一点，整体看着实在不美观，所以干脆就给剃干净了。”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等林淑珍、夏朝北又问了些话，医生叮嘱了些东西，他又问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我伸出手，小心的摸了摸脑袋，我说怎么感觉醒过来之后脑袋就有点凉飕飕的，沉默了一瞬，张了口：“剃了个光头……是吗？”

医生呵呵笑了两声，我对他说：“头晕，想吐，看东西不太清楚。”

“眼睛不好使了？”医生走过来，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伸出手指让我辨别是几，我告诉他是几，然后告诉他是稍微远一点的东西看着都是模糊的。

比如他刚刚站在病床前，我看着他的五官都是挤在一起一大团。

医生最后也只是说睡一觉再看看，总之都是正常的后遗症，如果睡一觉起来还是看不清，再去眼科检查检查。

等医生走了，林淑珍和夏朝北互相看了一眼，夏朝北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站在窗户边，林淑珍摸了摸我的脸，握住我的手：“小露，不是我说，你们出去玩，怎么就惹上这些事了？还有你——绾绾！”

绾绾走过来，垂着脑袋，林淑珍叹了口气，训了她几句，她教训道绾绾：“你是做姐姐的，带着小露和同学去那种地方合适吗？”

“大白天的，又是同学家开的店……”绾绾小声的辩驳。

“夏绾绾！”夏朝北挂了电话，走过来照着绾绾脑袋拍了一巴掌，“还敢别嘴，还没认识错误？”

“小露是弟弟。”林淑珍皱着眉看着绾绾，“你有时候是不是都忘了你才是姐姐，是不是都忘了他才十一岁。”

“下个月就是十二了。”我小声的提示林淑珍。

“我……”绾绾看了看我，她一瘪嘴巴，抹了抹眼睛，“我也不说故意的，都是同学，谁知道他们回来会遇到这些事啊，我也不想嘛！”

“我没事。”我只好出声阻拦养父母继续训斥绾绾，打断他们的对话，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林淑珍和夏朝北都是明白人，我说完，他们两个也不得不承认是一场无妄之灾，我完全就是路人级别的祸从天降，只能自认倒霉。夏朝北又说了几句，他走人了，林淑珍留下来，去给我买粥吃，病房中就剩下我和绾绾。

我问绾绾：“顾庭生、张悦洋和向琳琳怎么样了？”

“向琳琳没事，张悦洋擦伤。”绾绾老老实实的开口。

我看着她，绾绾却不说话了，我只好又问：“顾庭生呢？”

我印象中大哥应该也没事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顾庭生……”夏绾绾低下头，她说，“顾庭生挺吓人的，我去的时候，救护车刚来，医护人员要去抬你，顾庭生不肯松手，他一直抱着你哭——吓死我了！他就睁着眼，闭着嘴往下落眼泪，哭的好惨烈……我还以为你挂了……”

我摸了摸脑袋，摸到脑袋顶右边的纱布，咧了下嘴，伤口有点疼，夏绾绾继续说：“然后张悦洋去掰他的手，医护人员去劝他，好不容易你上担架了，顾庭生跟了过去，我也跟过来，到了医院了他突然就发疯……拦着推车不让走，还一直吼，然后顾庭生就被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带走了。”

夏绾绾说的有点乱，我不明白顾庭生为什么要吼，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哭的那么“惨烈”，我怀疑绾绾是不是艺术加工了一下，她说的太夸张了，夏绾绾这时又张开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这样不可思议的看我，杨露——”

绾绾凑过来，小声对我说：“真的，不夸张，顾庭生哭的特别伤心，他不出声，就睁着眼，一点声不出，可是那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落，你之前那件短袖，你肩膀那都被他哭湿了。”

我听到这里，本来头就晕，听到绾绾这样说，头晕脑胀还鼻尖发酸，特别难受，我手背压到眼睛上，天旋地转，我抓住绾绾的手，告诉她：“姐，我想见顾庭生……想见他……”

“我去哪找他啊？”夏绾绾语气发愁，“我是不是该去精神科问问啊？他当时跟疯了一样，害我以为你心跳停止了，吓死我了好嘛！”

一直到林淑珍回来，我对林淑珍说了同样的话，林淑珍答应帮我去问问，我吃了碗粥，头晕的厉害，明明心里还是惦记着大哥，也还是抵挡不住疲乏，躺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胃里一阵反胃，我一翻身，半个身子探在床外，昏黄的天色中有人轻轻拍我的背，痰盂递在身前，我吐了一通，这个人又把一杯温水递在我嘴边，我喝了些水，才觉得好一点。

林淑珍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小露，还是想吐吗？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买回来。”

我一愣，身后是林淑珍，那身前这个人是谁？少年沙哑的声音轻声的已经响起来：“小露。”

我快速的转过脑袋，转的太快，又是一阵晕，眼睛眯了起来，这张病床靠着窗，窗外的光已经昏黄，昏黄的阳光中，顾庭生背对着这些光站在床边。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顾庭生的脸从模糊的一团变成分明的五官。他蹲下身子，仰着脑袋，小心的抓着我的手，又喊了一声：“小露。”

我咧了咧嘴，想挤出一个笑，还是笑不出来，只能小声的问他：“大哥，你没事吧？”

顾庭生的脸上好几片地方都抹了碘酒，看起来一片一片的发黄，他眉毛边还有一块擦伤特别明显，左脸也肿了，看着很狼狈，顾庭生却摇摇头，睁着眼说瞎话：“我没事。”

我想想，告诉他：“我脑袋被剃了，现在成了一个光头，是不是看着很搞笑。”

顾庭生抓着我的手站起来，很小心的摸了摸我那已经没毛的脑袋，避开了伤口，我听到身后林淑珍笑了声，顾庭生说：“不搞笑，光头也挺可爱的。”

林淑珍出声：“小顾，你吃什么，阿姨现在去买点回来。”

顾庭生没回答，先问我：“你吃什么？”

“还是粥吧。”我感觉到饿了，可是头晕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我觉得我吃别的，说不定还没进到胃里就要吐。

顾庭生就说：“阿姨，我也吃粥。”

“你准备成仙呢？”林淑珍拿了钱包往外走，“我看着买了，小露，我再给你买点水果回来，你看你能不能吃点……”

林淑珍的脚步声和话越来越远，顾庭生的手从我脑门上移下来，我想去厕所，想尿尿，顾庭生却做了一个我没有想到的举动。他低下头，在我的光脑袋上亲了一下。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等反应过来顾庭生已经结束了这个落在脑袋上的吻，我打了个颤，更想去厕所了，嘴里边含糊的问：“不觉得扎啊？”

说是光脑袋，还是有一层很短的毛，短短的，摸着绒绒的扎手。

“手感不错。”顾庭生又摸了摸，他语气轻松了点。

我对顾庭生说：“哥，我想去厕所。”

顾庭生扶着我去厕所，三人间的病房就我一个人，另外两张床都空着，到了厕所，我瞄了眼镜子，发现自己头型不错，圆圆的，看着挺像个球。

站在马桶边了，顾庭生伸手过来扒裤子，我一顿，摁在他手上：“我自己可以……大哥，我只是脑袋晕，四肢还是正常的。”

顾庭生很纠结的样子，然后他转过身，也不出厕所，我真的很憋，也顾不得不好意思，放完水，顾庭生转过身，我刚把小玩意儿塞进内裤，顾庭生就自然而然的把我内裤提上来，我整个人傻住了，他又把我的病号服蓝白条纹的裤子提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虽然现在毛还没长，但是我也要有自己的个人*啊，顾庭生已经没事人一样的搂住我的肩膀，还不忘提醒我：“洗手啊，小露。”

我走在洗漱台前，伸出手去洗，哗啦的流水声带走一点尴尬，我强装镇定的对顾庭生说：“大哥，我只是头晕，你不用把我当成……半身不遂，提裤子这种事我自己能做到的。”

“哦。”顾庭生发出了一声毫无意义的回应。

“我也不是小孩子。”我只好再次强调，“提裤子我还是会的。”

顾庭生连“哦”也不“哦”了，催促我回床上躺着。

“你不是头晕吗，少说点话。”

我半躺在床上，顾庭生伸出手去拉被子，病房中冷气开得很足，给我盖好后，顾庭生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我。

过了会儿，我坚持不住了，开口问他：“大哥，你去哪了？”

顾庭生没吭声，我只好补充追问：“我昨天晚上进的医院，到现在，这中间你去哪了，我醒过来没有看到你，很担心你。”

顾庭生垂下了脑袋，我侧过头，想看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骂了声什么，然后他声音很闷的说：“昨天，我情绪有点失控，又碰上了以前的医生。”

我没明白他的话，但是顾庭生继续说，我就明白了。

他说：“之前他们把我送的就是这家医院，六院的精神科很有名，关了不少疯子。”

“……别这样说，大家只是很伤心。”

顾庭生抬起了脸，他斜着一只眼睛看我：“很伤心？”

我想了想，告诉他：“很伤心，很难过，想不开也想不通，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来看心理医生，但大家不是疯子，大哥，你也不是疯子。”

“你说的这是抑郁症。”顾庭生笑了下，过了会儿他才抬起头，抓过我的一只手，他没有握住，只是看着我的手搭在他的手心中。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张医生以为我又犯病了，他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后来做了量表才放我回来。”

我放在他手心中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我感觉到很愤怒：“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现在的大哥，他才十五岁，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那里，抑郁症患者没几个。”顾庭生的手也慢慢握住，他的手也握成了一个拳头，大拳头抱着小拳头，顾庭生笑了下，“大多都是精神分裂症或者躁郁症，很多人都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他们不伤心，他们是真的脑子有病。他们甚至……会杀人。”

顾庭生告诉我，他七岁那年住进了精神病院，隔壁的男人精神分裂症，在半夜砍死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他的父母也怕他，只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关起来。

“我也怕他。”顾庭生语气有点后怕，“我每天比护士还积极，睡觉前一定要检查门有没有反锁好，就怕那个男人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把我砍了怎么办。”

顾庭生说的时候语气郁闷，听着很好玩，我笑了一下，他也笑，一双眼带着一种很安静的神情看着我。

我笑过之后，张了张口，嗓子有些发紧，眼睛也发酸，我觉得眼中好像涌上了眼泪，赶紧低下了头，被顾庭生包在手心中的手，食指动了动，挠了挠顾庭生的手心，小声告诉他：“都过去了。”

“如果他们要把你带走……”我告诉顾庭生，“杨露就化身超人，biubiubiu的把他们都消灭掉！”

“哦！”顾庭生点点头，他歪了脑袋，我觉得顾庭生这模样绝对是和张悦洋学的。

顾庭生说：“内裤外穿吗，杨露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