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陈双坐在我身旁,她掏出一张心相印的纸巾递给我，小声的对我说：“别哭呀。”

我放下手，眼中没有一滴眼泪,已经很久了，从重生之后我再难过再心酸,每次都有流泪的冲动，可是眼眶干涸，没有一滴眼泪。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还有流泪的冲动，可是却再也没有一滴眼泪。

陈双也看到了我眼中没有眼泪，她有些尴尬的要收回手，我接过她的纸巾,向她道谢：“刚刚迷着眼睛了，谢谢你。”

陈双这才笑笑，我接过餐巾纸擦了擦眼，陈兰利对顾庭生轻声笑了下：“我知道杨露学习很好，跳级生嘛,他这么好,再加上一项名气岂不是更好。”

“杨露。”陈兰利还是看我,“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出名要趁早——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人们总是喜欢看一些打破常规的、横空出世的例子，比如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就能写出一部二十万字的，和他年龄丝毫不符合的、笔触冷静、尖锐、绝望到令人发指的作品，你知不知道现在几所有名的大学每年都在开展自主招生，只要你的名气足够大，你就能进国内顶尖的大学。”

陈兰利这番话说的可谓布满诱/惑，她说的也没错，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个足以从普通人变成不那么“普通人”的机会，这世上大多的人一生匆匆的来、匆匆的走，一生都是毫无水花平凡的度过。

如果有一个变得不那么普通的机会就在眼前，大部分人应该都会选择抓住。

可是我只想平凡的度过这一生，我比谁都想像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前世那些我做过的事、我经历的事已经足够刺激人心，经历了那么多，我才明白平凡的可贵。

“不用再考虑了。”我对陈兰利编辑说，“我只是不喜欢把个人信息曝光在大众面前，是我个人的问题，这让我非常的、非常的不自在。”

陈兰利停了好一会儿，还是劝道：“这个，这个没什么，总能习惯的。杨露，你不如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海选截止时间是九月一日，在这之前你愿意的话，都可以告诉我。”

最后告别的时候，陈兰利一直在说出版方面的事情，陈双听得很感兴趣，我和顾庭生告别时，她还再叮嘱我：“记得回家和你爸妈聊一聊，杨露，有时候机会就放在你眼前，你还小，你不懂得错过一次机会，可能就是已经错过很多了。”

这句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因为我有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两件事。

一是我希望顾庭生一生幸福。二是我希望我也可以得到幸福。

这两件事偏偏又可以说是一件事，只要顾庭生幸福。只要大哥可以开心幸福的过完这一生，那我就觉得我也很幸福了。

所以是我偏执，除此之外，除了生死，还有什么算是大事，在陈兰利看来的一个出名的机会，在我看来，不是我不明白我要错过什么，而是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毫无重量，我也真的很不想自己的真实信息暴露在大众眼前。

可是我没想到陈兰利的话，我左耳听右耳出，顾庭生却在路上很迟疑的问我：“小露，那个编辑说的很有道理。”

盛夏的天，太阳底下晒得人汗流浃背，我和顾庭生沿着路边的树荫下走，他这样问，我迟疑了下，去看顾庭生。

顾庭生雪白的皮肤上，他一双浓黑的眼睛也在看我，乌黑的睫毛颤了颤，那对儿少年的眸子竟然带上了些小心翼翼。

顾庭生说：“她说的很有道理，如果错过了，你也不知道你要错过的将会是什么。”

“我知道的。”我去拉顾庭生的手，本来没有这个习惯，可是顾庭生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总要拉住我的手。他总是说，你要牵好我的手，不然你会走丢的。

五根手指刚碰到顾庭生的手，顾庭生就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对他来说真的还只是个孩子的手，他大手握着小手，脸上的小心翼翼缓和了下去，他露出了一点很浅的、但是很开心的笑。

“我知道也许会错过什么。”我告诉顾庭生，“但是也许也不会错过什么，《言情馆》不过是一个刚成立的杂志，能不能做大还是未知，也许我参加了比赛，不仅没有成名，还白白把个人信息公布了。大哥，你不用在意陈编的话，她那样说，是因为她要为杂志争取最大的利益。”

我这番话，有些诋毁陈编辑了，她说是双赢，其实是没错的，而且我也稍有记忆，并且很明白《言情馆》的铺货能力很强大，能被这个杂志主推，只要文笔还算不错，小有名气也许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可我意不在此。”我握着顾庭生的手，告诉他，“大哥，我不想成为什么畅销书作家，也不想成为什么写作偶像，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顾庭生带着鼻音的声音问我：“什么算是安安稳稳？”

我想了想，回答他：“爸爸妈妈创业成功，姐姐顺利考上大学。”又忍不住笑：“大哥可以实现自己的目标，编程越来越厉害。”

顾庭生点了点头，表示他听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我们都走到了图书馆大门前，我才听到顾庭生带着鼻音的话问我：“那你呢？”

我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顾庭生又接着说：“阿姨叔叔，夏绾绾，甚至还有我，你安安稳稳的一生中难道没有自己？”

我听了，发现原来真的漏掉了自己，可是想一想，很快的回答顾庭生：“你们过得好，我就很好。大哥，你们安稳，就是我自己这一生都很好了。”

顾庭生牵着我的手进了图书馆，图书馆很安静，我说完，觉得自己说的话未免老气横秋，不像是个孩子说的话，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做人其实没有目标，缺乏理想，也没有梦想，除了喜欢过顾庭生，辗转反侧的想这个人也喜欢我该多好，除此之外，我真是一个毫无追求的人。

“你说的话和年龄总是不相符。”顾庭生和我上了楼梯去自习室，他边走边说，“杨露，你这样，我想你身边的人一定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你同龄的人和并不和你同龄的人，都被你衬托的没有你懂事。”

“你也是这样觉得吗？”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大哥，你也觉得你被我衬托的……”

“没有，又没有人管我。”顾庭生嘟囔了一句。

我心中一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顾庭生的父母根本不管他，也不在意他，当然不会有人管他懂不懂事。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自习室的门前，顾庭生突然松开手，他摸了摸我脑袋，我仰头去看他，心想这是歧视我矮吗，顾庭生低着头，我才发现他眼神很认真，他对我说：“你如果不知道以后想做什么，这辈子还没打算好怎么个过法，也没事。”

我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但是被顾庭生认真的眼神看得一愣一愣的，只好也严肃着脸对他点头。

顾庭生像是受到了鼓励，他带着鼻音的沙哑声音就继续说了下去。

“小露。”顾庭生喊我，“我以后会很努力，应该能赚很多钱，你如果，如果到了大学还是没有想做的事，可以先跟着我，我会照顾你的。”

我张了张嘴，脑子还是一片迷茫，我还有爸妈，有姐姐，不需要大哥你来担负我，但是我听着这些话，我看到顾庭生看着我，他突然脸上又小心翼翼起来。

他很焦急，语气又强压着镇定的解释：“我明白的，有时候我们都很迷茫，比如到了大学甚至毕业了，也不知道这一生要怎么过，和父母要钱又很羞耻，那个时候，小露，我愿意照顾你……我不是你以后会没出息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也只是个孩子，你不想依靠父母、姐姐，那就依靠我好不好？”

“我也愿意被你依靠。”顾庭生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眼睛下面，“反正除了你，我也没有喜欢的人了。”

“你知道的吧。”顾庭生收回手，语气冷的像是含着冰块，“我讨厌和人接触，你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也摸了摸眼睛，虽然鼻子发酸，不过眼睛依旧是干涸没有眼泪，原来刚刚顾庭生看我，是不是以为我要哭了。

我去看顾庭生，先告诉他：“我明白的，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明白的。大哥，我听了很开心的。”

顾庭生看着我，眼中很冷的神情升起了一点温度，我继续往下说：“我也没有那么懂事，哥哥……谢谢你把我当小孩看。”

但我早已不是个孩子，曾经我年幼时，曾经昨日的时光中，我也还是少年与孩童时，也是不懂事和蠢笨天真。可固然今日重现，人生也已然不会再踏入第二条相同的河流。

“大哥。”我又告诉顾庭生，去拉他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告诉他，“你会有第二个朋友，第三个朋友的，我不会是你唯一的奇迹。”

我还想说，要不要继续去看心理医生，顾庭生突然咧出一个笑，他对我说：“第一个是奇迹，第二个、第三个——后面的就都不是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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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顾庭生进到了自习室，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都醒了，绾绾见我和顾庭生走过来，她皱着眉小声问我们：“你们两个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趁着我睡觉，把我丢在你们跑去吃冰了。”

我发现夏绾绾真的挺聪明，如果不是陈兰利编辑找我，顾庭生就是这样打算的。

张悦洋正懒洋洋的支着脑袋，顾庭生在他身边坐下，陈缤纷伸着脑袋，还是再接再厉的和顾庭生说话：“顾庭生，你和杨露去哪了？”

顾庭生没有理会陈缤纷，坐在那里就垂着头看着眼前的书，张悦洋打了个呵欠，他问顾庭生：“杨露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你还牵着他的手走过来，害怕小露露会丢了吗~~”

张悦洋拉长了腔，说完他就放下了胳膊，自己先乐得咧开嘴笑个不停。

陈缤纷还没放弃和顾庭生搭话：“顾庭生，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我和你说话呢？”

张悦洋立刻接着陈缤纷的话：“顾庭生，人家陈缤纷和你说话呢，你干嘛不理人家小缤纷~~”

我坐在顾庭生对面，看着张悦洋，发现他是真的很无聊，一桌人他是谁的话都要接上两句。

张悦洋的话问出来，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顾庭生会接着闻而不见，但是他开口了，他盯着眼前的书，向琳琳递过来的名著，一本《悲惨世界》一本《红与黑》。

顾庭生眼睛盯着书，嘴巴开口说：“陈缤纷是谁？”

我眨眨眼，桌上都静了，几秒后张悦洋捂着嘴哈哈笑了起来，顾庭生抬起头，他一脸的茫然不作假，我看了看桌边的人，陈缤纷那个小姑娘已经抿着嘴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和我与绾绾一边的向琳琳，一直安安静静写作业的向琳琳这时也开了口，她头也不抬的问：“顾庭生，你知道向琳琳是谁吗？”

顾庭生给出回答：“是谁？”

我突然也很想笑，顾庭生这样看着呆呆的，很有意思，张悦洋凑到了顾庭生眼前，他饶有趣味的问顾庭生：“你知道张悦洋是谁吗？”

张悦洋问完，我以为顾庭生是六班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去记，却看到顾庭生将目光从书上落到张悦洋脸上，他安静的看着张悦洋，不说话，可是眼神在表达出一种“你很无聊”的意思。

张悦洋明显的一愣，我才知道原来顾庭生也是有记住的名字。

“我靠……荣幸啊！”张悦洋感叹出了声，他又笑，还伸手去拍顾庭生的肩，“你记得我名字啊，太荣幸了！哥们，就凭你记得我名字，咱俩以后就是哥们！”

“我刚刚还挺生气的。”陈缤纷也出声，她一双眼睛带着开心，“顾庭生，你是不是六班就记得张悦洋的名字啊，张悦洋是你真爱啊？”

我看看张悦洋，看看顾庭生，心想张悦洋性格外向，而且他愿意和顾庭生说话，就算他说很多句，顾庭生才回一句，我原本以为是顾庭生不把他放在眼里，但现在看看，其实顾庭生是有注意到，他身边有张悦洋这个人。

张悦洋很不错，我想，一个外向的，典型的有些痞气的阳光少年，他阳光的那一面，甚至会让我想到曾经的顾庭生。曾经的大哥，有着并不输给他的明亮的笑容。

只是顾庭生愿意理会张悦洋，他对他的同班同学，六班的其他学生并不理睬，陈缤纷有意无意的和他搭话，他依旧不理会。

陈缤纷话落，六班的其余人走了过来，有人带头问张悦洋：“我们准备走了，大家想去唱k，来问问你们来不来？”

张悦洋看了一圈，向琳琳和陈缤纷开始收拾笔袋，两个女孩都说去，张悦洋问我和夏绾绾：“杨露，夏绾绾，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陈缤纷问顾庭生：“顾庭生，一起来唱k吧，你还没参加过班级活动呢。”

陈缤纷这话一开口，好几个六班的女生都凑了过来，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邀请顾庭生和他们一起。

我对唱k毫无兴趣，也不认识六班的学生，刚想拒绝，绾绾突然看向我：“小露，反正天还早，我们一起去玩一会儿，再回家怎么样？况且也不知道现在来电没有，回去没来电就热死了。”

张悦洋站起来，对着夏绾绾笑：“来吧，我请客——我表哥开得ktv，离这里不远，一分钱不用花，豪华大包！”

我想，绾绾想玩，当然没有必要拦着她，但是我也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又是女孩，绾绾要去，我自然就一起。我点点头，顾庭生没有出声，但是我们一行学生出了图书馆，顾庭生和我走在一起，六班的学生也看出来顾庭生这是要一起去ktv了。

绾绾和向琳琳在前面走，她对向琳琳说，这是她第一次去ktv，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也有男生，都在笑，嘻嘻哈哈的说就是唱歌的地方。

张悦洋落在后面，和我与顾庭生一排，但他就是个吸引人的体质，他落在后面，六班的人就像被分成了两拨，男生大多都围在他周围，也有一个陈缤纷站在他身边。

张悦洋指出了这几个人的名字，顾庭生果然一个也不认识，六班的几个男生都在起哄，怀疑顾庭生是脸盲。

陈缤纷指出了真相：“他是根本就不和我们说话，顾庭生都不打算理我们，他当然不会去记名字了。”

“顾庭生。”有男生喊他的名字，几个男生都摇头，“你人不坏，但你别总不理人，上次李凯找人怼你，因为你看人那个眼神吧……估计李凯以为你瞧不起他。”

顾庭生给的回答：“李凯是谁？”

那几个男生：“…………”

他们一致的无语，张悦洋又笑了起来，他嘴角一撇，我看到张悦洋的表情很不屑，他语气很不屑的说：“李凯都退学了，不是别人瞧不起他，他也就会欺软怕硬。”

“上次的事——”张悦洋坏笑着看顾庭生，又看我，“你们两个得谢我吧！”

我很干脆的对张悦洋说：“谢谢你。”

张悦洋“哎”了一声，他突然看了顾庭生一眼，又对我说：“加一声哥哥听听啊，小露露。”

我张嘴，张悦洋确实年长于我，喊一声哥我并没有压力，顾庭生这时从兜里掏出钱夹，他抽出一张□□放在张悦洋眼前：“金钱感谢。”

围观的学生又是一静，陈缤纷开了口：“黑卡……顾庭生，你挺有钱的，看你平时穿的……”

陈缤纷闭了嘴，不往下说了，张悦洋没接卡，他直接一胳膊搭在顾庭生肩上，张悦洋大声的感叹：“天啦噜！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用钱感谢，这事，这不是我该对别人做的事吗！”

他这样开玩笑一样的一说，六班的学生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聊起来，我听到有人既是开玩笑又是讨好一样的喊张悦洋张公子。

不禁多看了张悦洋两眼，怀疑这小子家底挺厚，不知道有没有顾庭生顾家资产多。

跟着六班这群学生，显然他们是熟门熟路，到了一家装修和环境还不错的ktv，进去里面的工作人员也都认识张悦洋，直接开了一间大包领着这群初中生去包间了。

这时候夏绾绾才落到最后，小声的问我：“这，未成年人能来ktv吗？”

我被绾绾一问，想了想，还真没印象，绾绾也确实是第一次来ktv，我告诉她：“唱歌的地方，没什么，你就当和去网吧一样。”

“……网吧可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去。”

“规定是规定。”我看着这群初中生，大家都穿的常服，有的男生身高都超过了一米七，有的女生还化了妆，猛一看，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是初中生。

“但也没人管。”我继续说。就像上次我去网吧，那坐了一排的小学生好嘛。

进了包厢，绾绾刚开始贴着我，但很快她就被夏绾绾那几个女生叫走，几个女生在点歌台那里叽叽咕咕的选歌，男生大声的喊：“双节棍，青藏高原，光辉岁月，十年，好心分手，都记得点了啊！”

包厢内灯光昏暗，只有前面的投影仪和屏幕发出光，第一首歌已经响了起来，是一首日文歌，我听过，是玉置浩二的d。顾庭生前世高中毕业他们班级聚会，他带着我，他们全班合唱的这首歌，顾庭生还提前背了这首歌的罗马音。

这歌几乎没有前奏，很快的包厢内都响起声音，一个女生拿着话筒唱了起来，她嗓音故意压得很沙哑。

有人喊了声：“怎么点了这首歌。”

我听到了很悲伤的曲调在包厢流淌，张悦洋过来笑嘻嘻的推顾庭生上前：“顾庭生，你现在嗓音这么哑，特别适合。”

顾庭生看了一眼投影出来的歌和歌词，他哑着嗓音说：“我唱过这首歌。”

“那正好！”张悦洋拉着顾庭生跑到前面，“王静雅，你别唱了！(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