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不记得那天是几月几号，只记得那年我初三，那是一个即将来临的夏天。

每一天的早上，似乎都与昨日过去的清晨与明日即将到来的清晨并无两样。每一天都明白日子只是这样平凡而重复的过着，可是那本该重复的日复日一日在那天被一束四叶草打破了。

我拿着那束四叶草傻乎乎的笑，笑了不知道多久，我掀开凉被，鞋都没来得及穿往外跑，那时的顾庭生已经搬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在晨光中握着一束四叶草闯进他的房间，顾庭生躺在床上，被子蹬到了一边，他蜷着身子侧躺在床边，我蹲在床边看着他睡着的脸。

我看了很久，看着阳光越来越浓烈，看到腿麻了，被看得人才睁开眼，顾庭生看着我，含含糊糊的问我：“小露，周日啊，不多睡会儿？”

我看着他，十八岁的顾庭生眉骨生的好看，鼻梁挺直，半睁的眼皮下是那双继承了他父亲的那双黑的很纯粹的眼珠。

他看着我，他醒了些，顾庭生对我笑，目光温柔，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我自己，一个还带着点稚气的少年。

我扬了扬手，手中的四叶草发出簌簌的枝叶相交的声音。

我问顾庭生：“大哥，这么一束四叶草不好找的，你这是送给我了？”

顾庭生躺在床上，他往里挪了挪，我爬**，拉过来被子，两个人盖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距离我们都能很清楚的看到彼此的脸。

“你不要吗？”

“你采了多长时间？”

顾庭生揉揉眼，回答我：“不知道，累死了——真不好找，你好好收着，传说拿到了四叶草能得到幸福——这得是很大一捧幸福了吧。”

“你干嘛送我，找的那么不容易？”

“因为——”

顾庭生皱起了眉，他又松开，懒洋洋的对我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我想送给你，这算不算理由？”

我低头看着捧在怀中的四叶草，抬起头看晨光下的顾庭生，他真好看，他也很温柔，他是我的哥哥，他是顾庭生。

我张了张嘴，我心中涌上了一股温暖而炽烈的感情，那一刻不过十五岁的我，在想，我想和这个人在一起，我想和他永远的在一起。

我甚至那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感情，但是这浓烈而突然到来的感情已经淹没了神智，我还以为那是亲情，是友情，是单纯而炽烈到极致的感情。

我喘了几口气，脸上发热，心脏狂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含着很深的感情，我单纯而热烈的告诉他：“哥哥——”

“我你。”

这是我二十六年中唯一一次的告白，那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我对顾庭生又说过无数次的我喜欢大哥，我喜欢哥哥，我喜欢顾庭生，但是我再也没有对他说过我你。

稚子无知之时，一声我轻易的说出了口，明白时怯了勇气，只有喜欢两字可以装作随意的说。

说喜欢这朵花，喜欢这束玫瑰，喜欢这个阿姨，喜欢哥哥，喜欢顾庭生。

可是唯有在心间，再难以出口。

顾庭生看着我，他推了我一下，他笑了起来，他也大声的对我说：“杨露，你干嘛呢，怪肉麻的。”

我说完那句话，心中的温暖与炽烈早被加快的心跳与突如而来的恐惧压住，我既甜蜜又害怕，我想，我顾庭生，我当然大哥，可是我害怕，很害怕。

我十五了，我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我是已经懂得男女性/事的男孩了。

一句“我你”说出口，我明白了我两字的重量。

顾庭生说完肉麻，我看着他，我想说些什么，想欲盖弥彰的掩饰住刚刚的告白。

顾庭生却又伸出手，他摸着我的脸，他嘴角带着笑，眼中落满了晨光，我的大哥带着一身温柔的光轻轻摸着我的脸，因为刚醒没有多久，他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对我说：“小鹿，我也你，大哥也你。”

那一刻，那一天，拿着一束四叶草的我，差点以为他是真的我。

差点以为他的我你，和我的我你是一样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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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庭生牵着我的手，穿过小花园时我明白他是要带我去后面的小操场。

“大哥，不上课没事吗？”

我看着顾庭生的大手牵着我的小手，他身上校服有些飘，因为他很瘦，顾庭生说：“课本太简单，不上也不影响。”

“可是那个老师都看到你了。”

“草！”

顾庭生骂了一句，我看着他，都不明白顾庭生的性格怎么会和前生错那么多，前生的顾庭生从来不骂人也不说脏字。

“别说脏话。”

我很真诚的劝导顾庭生：“说脏话不好的，你以为很酷，其实很傻/逼的。”

说完，我一闭嘴，发现自己也说了不好听的话。

一直走到了小操场，顾庭生才松了手。他爬到水泥管上，示意我坐在他身边，我也爬上去，顾庭生对我说：“杨露，你特别碎嘴，和老妈子一样。”

我觉得顾庭生这话太冤枉人了，顾庭生还转过脸看着我，一脸真诚的补充：“真的。”

我心想前世你才是老妈子，整天管我，说是我哥哥，把我人生中父母亲人、至交好友的身份也全一一顶替了。

顾庭生的腿耷拉下去，他晃了晃又对我说：“你把我推下去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顾庭生又重复一遍：“把我推下去吧。”

“我推你干嘛？”

我眼睛都瞪大了，看着顾庭生，想起他曾经说他脑子不清楚，我很不确定的问顾庭生：“你是不是，脑子又不清楚了？”

“呸！”

顾庭生言简意赅的回答了我，显然他脑子没坏。

脑子没坏让我推他干嘛？

我也耷拉下腿，我还觉得有点晒，已经五月了，现在天气都二十五六度了，阳光灿烂时已经有了热的前兆。

我也晃了晃腿：“脑子没坏，让我推你做什么？把你推下去了……”

我还得心疼你。

顾庭生撑着水泥管，少年的身体向后，他仰面对着太阳，顾庭生回答了我为什么。

“你把钱还我了，那推我下去一次，这样大家两不相欠，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

我很迅速的转身，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说上次他不小心把我推下水泥管，这次换我推他，好算他道了歉。

我应该说：你道个歉行了，干嘛这么别扭，你当时又不是故意的。

但我真的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我看着他，探过身子，伸出手遮在他的双眼上，我不想他看到我的表情，因为一定很不好看。

我声音平静的对顾庭生说：“你欠我的多了去了，还不清的。”

这声落下，是很长久的无声，顾庭生面朝天，双眼被我一双不大的手遮住，他不说什么，只是过了会儿他在无声中笑了起来。

“杨露。”顾庭生喊我名字，他把我的手推开，腿曲了起来，顾庭生弓着背托着自己的脸，“你脑子才有病，要不要我给你带点药吃？”

“不要。”

我回答顾庭生，顾庭生掏出钱：“那把钱收回去。”

我看看，抽出一张五十：“一瓶红花油加挂号费，这张五十的够了，还多了。”

顾庭生攥着剩余的钱：“有钱你还不要，你是不是傻？”

“你才是不是傻，有钱给人免费送？”

顾庭生静了会儿，他很快很迅速的伸出手揉了我脑袋一下，然后顾庭生爬起来，爬到了水泥管最顶端，顾庭生站在高处俯视着我：“你太瘦了，杨露，我请你去吃东西。”

我看着水泥管靠墙堆放，看着离墙的顶端只剩一臂距离的顾庭生，明白了他这是继逃课之后要逃学。

等我们两人翻出墙走在了街上，路上的行人不时有人对我们两人侧目。

顾庭生还很纳闷：“怎么总有人看我？”

我看看他身上的校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很快明白过来，顾庭生又问我：“我对这里不熟，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比较好的饭店？”

这学校周围小吃店不少，都是炸串、砂锅面之类的，但现在才十点不到，顾庭生还真准备吃饭？

我觉得他脑袋不是被驴踢了，是缺乏常识，告诉他：“我们两个穿着校服在街上晃荡，这个点别人一看是逃课。”

顾庭生晃了晃袖子，又骂起来：“这校服太大了，还引人注目，一中的校服谁设计的，不，谁选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我看着顾庭生，发现我们两个脑电波蛮一致，他也觉得有的人脑袋是被驴踢了。

最后顾庭生买了两盒冰淇淋，拉着我进了吧，前台很不负责，问了我们两个有没有身份证，顾庭生很拽的说没有，前台也什么都没说给开了两台电脑。

顾庭生拿着开机的单子在前面走，我跟在他身后，这个点又是周一，来上的不多见，但是看到很多年龄不大一看是学生的人窝在沙发中睡觉。

顾庭生开的包间，我们两个进去他开了机，我看他对吧很熟悉，心中一动：“大哥，你经常来吧？”

顾庭生坐在电脑前，旁边的单人沙发他也拉开，他让我坐过去，嘴上说：“偶尔，有一次断了我来吧了。”

我坐过去，早知道他会来吧，还不如劝他回去上课，顾庭生给电脑输入单号后，把单子递给我，我没有接，他看着我：“你会用电脑吗？”

这个时代，电脑属于介于刚刚普及还没有完全普及的阶段，至少很多人还是不用电脑的。

顾庭生以为我不会用，倾过来身子输入单号，然后直接在桌面上点点，点出来一个电影，他把耳机递给我：“看电影吧。”

我接过来耳机，没有立即带上，我问顾庭生：“那你干嘛？”

“我有事要做。”顾庭生已经拿着鼠标动了起来。

我怀疑他是不是要打游戏，去看他的电脑屏幕，顾庭生却进入了一个页，我只看出来是个论坛。

顾庭生侧脸，包间拉着窗帘半暗半明，还是有着笨重屁股的老式电脑屏，屏幕上的光映在顾庭生脸上，他幽幽的出声：“你别看我，看电脑，电影片头都过了。”

我只好收回目光，一看电脑屏幕，竟然是经典情片《泰坦尼克号》。

电影是好电影，前生看过一遍，前生也是在电脑上看的，看的时候是和顾庭生一起看。

这一世的巧合之处除了换个地方，竟然也与前生的情景一模一样了。

我带上耳机，想着等会儿再看顾庭生究竟要做什么，电影却很好，看过了杰克和罗西的相遇，看过年轻的莱昂纳多的美颜，听过了我心永恒的歌，一晃眼14分钟的电影看到结尾，再看一遍因为早知剧情，可看得结尾仍然唏嘘不已。

我带着耳机，播放器已经黑了，目光依旧没有收回来，耳机却被摘掉，我回头，顾庭生看着我说：“不都演完了吗，还盯着电脑看什么？”

我默默的看顾庭生：“你看过这个片没有？”

我是很单纯的问，但我问完，顾庭生神色很古怪了，他语气含糊，他说：“我觉得我没看过，可是好像也看过，医生说我是看过但记不清了，可是潜意识中还保留着那些剧情。”

顾庭生回了我一大段话，我也一句都没有听明白，我追问他：“医生是谁？”

顾庭生不回答，他指指自己电脑，让我去看，我不明白，伸过去脑袋，发现他电脑上是编译器，上面写满了程序，我心中很惊讶，顾庭生这个年龄接触了编程，会编写程序了吗？

前生的顾庭生，也是在高中时期才对编程感兴趣，后来自己做站最后走上了it行业。

顾庭生点击了运行，他勾着嘴角，我看到他笑的带上了得意：“你注意看，别走神。”

我看到白色的背景板上，一条红色的线出现，然后这条线扭曲变换，像是烟花落下的痕迹，最后这条红线变成了一颗心，那颗心还在一动一动的跳着。

“真厉害。”

我夸奖道，虽然和前世相比，现在的顾庭生这点水平只是个小case。

顾庭生一枕脑袋：“你夸得能不能充满点感情，平铺直叙的连一点起伏都没有，简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骄傲使人退步。”我告诉顾庭生：“大哥，你以后会编出比这更厉害的程序的。”

顾庭生放下了手，他看着我，然后他说：“会的，我以后会写出更厉害的程序。”

“去吃饭。”

顾庭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自己转移了话，站起身离开了沙发座，顾庭生活动了活动身子，我也关了电脑。

“请你吃大餐。”

顾庭生语气愉快，之前带着些的小小得意又冒了出来，我走到他身边，他很自然的牵着我的手。

我任他牵着，他带着我往外走，吧这个时候很热闹，睡过去的人醒了，来上的人也多了，吧中吵吵闹闹，广播还在播“鱼香肉丝盖饭六元、辣子鸡丁盖饭六元……”。

顾庭生在一片嘈杂和烟味中对我重复一遍：“请你吃大餐，不吃这种便宜的。”

我没想多，走出了吧到了公交车站晃了晃手，顾庭生正研究车站站牌，他也晃了晃手：“别松手，你又矮又小，一个看不见你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我对顾庭生这言语很无语，我捏了捏他的手对他说：“大哥，我还是回家吃吧，我姐姐中午回家不见我，该着急了。”

顾庭生低下头，眉头一皱，我看他这么喜欢皱眉头，真担心他小小年龄皱出一把抬头纹。

“哥，别皱眉。”

顾庭生“啧”了一声，一脸不爽的拉着我走到车站不远处的街报停。

他掏出一张一块：“打电话。”

然后拿起黄色的座机递给我：“给你姐报个信，回家有什么好吃的，你这么瘦，应该补一补，你喊我一声大哥，我认了你这个弟弟，哥哥今天请你吃一顿你平常吃不到的。”

我看顾庭生，他说话真拽啊，脸上的表情是不耐烦加暴躁，我现在很明白为什么那天几个男生要打他了。

确实…………

很欠打。(83中文 .83.)